第99章
“娘娘，娘娘……”
小信子的声音有些惊慌，他看见冬巳几乎是仓惶的从胜王府大堂里跑出来。
府内一众下人俱不敢拦，跟来的宫女太监，也都拦不住。
衣带跑开了，头发跑散了，她都不肯停下来。
风在耳边呼呼吹过，带起久违的声音：若是你愿意，等夜辰一统天下之时来找我，就凭此环，我应你一个愿望，随便什么，只要你说得出。
随便什么，只要说得出。
冬巳的头剧烈的疼了起来，眼前一片模糊，可是她不愿意停下脚步。
纵使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她只有不停下来，心才不会空洞。
蓦地，清脆一响。
胸前穿着银环的红绳许是年久磨旧了，断裂开来，银环叮咚掉在地上，向前滚跳了几下，落到一个碧色池塘中。
几尾红鱼惊得四散逃窜。
冬巳伸手摸住胸前，空空如也，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娘娘，娘娘！”小信子和几个宫女追在冬巳身后，看她终于在一处池塘前停了脚步，都长长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冬巳竟是纵身一跃，整个人瞬间跳入池塘中去。
秋水寒凉，没入冬巳脸颊脖颈，一阵战栗。
疼痛被这寒凉激得，越发的猛烈，冬巳在水中，全然睁不开眼睛。
手脚也被这疼痛束缚，动作艰难，不一会就已经疼得不能动弹，整个人缓缓下沉。
风声被水吞没，原本呼啸的声音也随着安静下来：若是你愿意，等夜辰一统天下之时来找我，就凭此环，我应你一个愿望，随便什么，只要你说得出。
冬巳终于听出，这是凉葵的声音。
少年时的凉葵，临别之际，郑重的把这只银环交给她，目光炯炯的对她说了这些话。
一语成偈。
不，那不是凉葵，那是小七，那是她心心念念的小七，那是她还不知他就是夜辰的魔王，她只是念着他，清水阁里月圆一晚，她才会为了小七，一遭误了两个男人。
她记起雪梅，记起梅林深处救下雪泽，那时他还小，明明一个孩子模样，偏偏要做大人事情，不想现在，会莫名生出纠结的表情。
她记起玉颜，本已经记起来了，有着骄傲的眉眼和端正的品性，她曾经想把腹中未出世的孩子托付于他。
她还有过孩子，那是她和小七的孩子，她犹疑过，她甚至是把打胎药都举到了嘴边，可是辗转曲折，她终于想要好好保护的时候，这个孩子为她承了药力，离她而去。
她也记起了钟离舍，淡淡的男子，与其更像国师不如更像个仙人，他懂得茶，也懂得她。
若是他能一直骗着她，就在那残败的院子里过完一生，该多好？
泷涎城楼上，她记得百万大军为她一舞齐卸甲，她记得雨薇拉着她的手在硝烟战火中一路奔跑不敢回头，她记得第一次看见凉葵一双眼眸变成赤红的时候真的是吓哭了，她也记得，乌府庭前已然枯死的梨花……
疼痛散去，冬巳在水中慢慢睁开眼睛。
有红色的鱼儿绕在她的身边，冬巳的眼泪缓缓的流了下来。
原来在水中，人也是可以流泪的。
原来她的过去，是这样……
是这样。
有那么多的人，为她而死，又有那么多的人，为了天下，想要得到她。
记忆弥漫在周遭的水中，手脚已经恢复了知觉，可是冬巳不想动，她多么想要溺死在这水中。
她曾经有一个孩子，听清水阁里的姐妹们说过，孩子裹在羊水里，就好像是，在这水中。
她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保护好。
她想起凉葵那夜的疯狂：你可是记起了我？
是的，小七，我记起了，冬巳张了嘴，吐出一串透明的泡泡。
一直红色小鱼在冬巳面前久久不肯游去，看冬巳张嘴，它也跟着张开了嘴。
银光一现。
冬巳伸手，将银环抓在手里。
意识散去，她终于安心……
“娘娘，娘娘……”依旧是小信子慌慌张张的叫声，一直抓着她不肯让她好好睡下，终于，冬巳睁开眼睛。
“娘娘……”小信子依旧是这样的声音，看着冬巳，一身湿漉漉躺在岸边。
身边是雪泽，还有一众宫女下人。
松开手，银环还在，冬巳淡淡的笑了出来。
“雪泽，你真的长大了好多。”冬巳抓住小信子的手，缓缓坐了起来。
“姐……”雪泽唤出一个字，声音就卡在喉咙里。
“小信子，我走这么久，你还好么，在魔宫里，有没有被人欺负？”冬巳看着身旁的小信子，幽幽的说。
“娘娘，我挺好的，我挺好的，只是主上不好，他以为你从城楼上跳下没有命了，只睡了一觉，就全白了头发，真的是全白了啊，一丝黑的都不剩……”小信子边说边哭。
“我是个害人精，死都死了，还要跑回来害人，”冬巳嘴角扯了笑容，伸手揩去小信子脸上的泪，“雪泽，你告诉我，小七，他，是不是，去打仗了？”
雪泽看着冬巳嘴角的笑意，没有说话。
“是了，对么。”冬巳的笑意更浓了。
“捷报传回来，泷涎昭日联军根本不是魔军的对手，还有最后一役，很快，他就会回来。”雪泽说着，不带任何高兴的感情。
“你也不想再打仗了，不想再死人了，对么？”冬巳慢慢站了起来，“星影便是战争的牺牲品……”
雪泽面色淡淡，转了身去。
“你带我去，你带我去小七那儿，好么？”突然，冬巳拉住了雪泽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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