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萧重岚回到宫里，却见一干宫人齐齐跪在堂前，鸦雀无声。

　　梁太后慌了神看着一众跪下的宫人，手足无措，见萧重岚进来，像见了救星。

　　萧重岚眼睛扫了一圈，见他们都瑟缩着不敢抬头，不必问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不过是怕了，这些人里，平时多多少少都有些瞻前顾后的，如今怕太后和她算账。

　　如果说昨天他们之中还有人有轻忽和侥幸之心，今日一早传出青藻自尽的事，一个个心里便惊醒了。

　　人人都知这青藻的死不是那么简单，她替荣太妃做事却被荣太妃害死了；这里面有没有萧重岚做推手，不好说得。可权衡之下，与其背叛慈宁宫还落不到好，不如一心一意侍奉太后。

　　萧重岚皱眉，道：“从今往后，你们好生效忠陛下和太后，问心无愧，尽好本分就是。陛下英明，太后仁慈，自然什么都看得到！”

　　梁太后也点头。

　　那些人听了这句话，纷纷表态一定会对太后和皇帝忠心。

　　太后看众人一片惶恐之色，心中还有不忍，又宽慰了几句，还特意招手让红氤和翠霭上前，拉着她们的手，红了眼圈道：“你们早先便跟着我，也吃了许多苦，我是不会忘记的。”

　　“是，多谢太后！”二人饮泣叩谢，和众人一起又表了一遍忠心，方才起身。

　　梁太后看着众人散去，如释重负，叹息了几声，想起萧重岚才回来，便问她跟着张荣妃出去一趟有什么事没有。

　　萧重岚笑道：“张太妃不过嘱咐我好生侍奉太后，又闲话了些旧事。”

　　梁太后随口问这一问，看萧重岚笑语盈盈，也就罢了。她一早上就经历这件事，心情不大好，不得一会就说要静修，去了小佛堂。

　　萧重岚送太后进了小佛堂，自己回到房中，不过一会，红氤悄没生息跟了进来，默默跪在萧重岚面前。

　　“你有何事？”萧重岚问。

　　红氤顿了一顿，似有几分踌躇，末了还是下定了决心，伏身道：“奴婢愿一心服侍公主。”这一些日子，绿云忙不过来，梁太后便让红氤或翠霭过来搭手，不知不觉间，来的最多的便是红氤。

　　萧重岚静静看她良久。

　　红氤生得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秀长上挑，额宽而高，瓜子脸，皮肤微黑，长手长脚。听宫女们闲话，她是南边人家的女儿，家里倒有一家店铺和几亩田地，无奈家中孩子多，这个女儿便不重要了。

　　大周朝选人入宫没有定制。建朝之初，宫中人散了一批，那时候刚结束战乱，男丁少，朝廷奖励生育，女孩儿十三便可婚配，而大家巴望生的是儿子，女孩儿被溺死的也有不少。等到了后来招募宫人，他们县里人数不够，便给了她家中些好处，把她招了去。

　　绿云是陛下给的，在慈宁宫自然身份不同；翠霭和她倒是一起从琼宇宫出来的，只翠霭是个老实木讷的，而她心眼活又能干，在梁太后身边，以后必得重用。

　　红氤猜得出萧重岚的想法，自苦笑一声，索性说了开来：“太后心善，重情义。只是，翠霭姐姐是最早跟着太后，是共过苦日子的；奴婢则在太后生陛下之后，三年前太后由美人晋为良嫔，荣太妃才赏的。去之前便嘱咐我好好侍奉，平时多留心，来日方长。”

　　这意思是说，红氤是荣太妃留在梁太后身边的棋子。

　　想来翠霭跟着太后的时候，谁也没把当时小小的梁美人放在眼里，这翠霭没什么要紧；到了梁氏生了儿子，后来又升为良嫔，虽然没什么威胁，荣太妃也多留了一个心眼，便把红氤给了她，以防万一。

　　红氤说这番话，是需要勇气的，她把自己的身份揭了出来，来证明她的诚意；可若是萧重岚不信她，就是把她交给张荣妃，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萧重岚静静看着红氤，淡然道：“我这公主还没有册封，且依仗的不过是陛下和太后一点信任罢了。”

　　谁也不知道将来怎样，她这一步未必能为自己打算好。

　　红氤却并不犹豫，认真道：“红氤知道。红氤敬佩公主，愿一心跟随公主效犬马之劳。此时奴婢只能空口说些白话，请公主且看日后罢。”

　　萧重岚凝视着她，见她说完了话，安安静静跪着，眉眼间却有视死如归破釜沉舟的气势，猜不出她为何铁了心跟着自己。

　　她这一举动，不仅背叛了荣妃，也有对太后不忠之嫌。可以说并不妥当。

　　更何况，她明明还可以留在太后身边观察时机，便是等自己势稳之后再投靠也不是不可以。

　　可若是换了自己处于同样的境况，只怕也会这么赌一把。若等到势稳之后再来投效，这份忠心就没那么稀罕了。从来锦上添花谁都会，雪中送炭有几人？

　　萧重岚思忖了片刻，也不应她，只倚了软枕，叹了叹道：“如此，我便看着吧。”

　　红氤眼睛一亮，一丝忧虑淡去了几分，抿嘴又拜了一拜，这才悄悄起身出去了。

　　当南疆王子一队人马还在路上，各地使节已开始进入都城了。

　　京城街市本就热闹繁华，那些随着使节队伍来周都做生意的商队也加入进来，更是热闹非凡。就是暮色渐近，街市上依然是熙熙攘攘。

　　摘星楼的最高层，洛迟砚端着酒杯，眼睛却盯着楼对面卖珠宝首饰的九云阁，几名羌人打扮的男子从里面出来，后面几个侍从手里都捧着精致的匣子。

　　当先一名男子高鼻深目，肤色红白，帅气英朗，嘴角带着满不经意的笑，用手捏了捏旁边一名清秀少年的脸，便往前走了。那少年嚷了几句，撅着嘴气冲冲卷了卷袖子，却不知身旁人说了句什么，一下泄了气，耷拉着肩膀，悻悻跟了上去。

　　洛迟砚眉头紧了紧，盯着那少年看了几眼，若有所思。

　　门外有人闪身进来，洛迟砚身边的侍从点了点头，那人便道：“公子，那些人先去了兵器铺子，选了几把刀，这才转到九云阁。”又一一说了所买的东西，都是九云阁最好的首饰。

　　尤其还有一套双凤七宝钗，华丽鲜艳。这若是献给太后似乎不大合适。

　　洛迟砚放下酒杯，淡淡一笑，看来连南疆王子也知道皇帝要封长公主的事了。

　　这也不奇怪，小皇帝继位之后，迟迟没有封赏自己的姐妹，凭空里冒出来一个萧重岚，还要封为长公主，换了是他也会多一些留意。

　　不过这南疆小王子却有些意思。他让一队人马在路上慢慢走，自己却先到了京城，忙着四处打听消息，看来此人也不可轻看。

　　想到即将封为长公主的萧重岚，洛迟砚眼眸中多了几分玩味。

　　荣太妃拿着废后姚菁怡名节有亏的证据，坚持不同意分封萧重岚。只没想到萧重岚小小一个谋算，竟然让她改了主意。

　　洛迟砚不信事情这么简单，然而眼下她能如此堪用却不是坏事。

　　又有一人进来禀报，说是萧重岚已收到了送去的册封礼仪上要用的朝服与冠饰。

　　“如何？”洛迟砚一挑眉。

　　这一回册封长公主的事要在使节来朝之日一同进行，时间仓促。而长公主的朝服冠饰却不是数日就能赶制出来的，荣太妃不仅没有趁机反对，反而指使礼部官员，从宗人府那边拿过来一套现成的，直接送到慈宁宫去。

　　洛迟砚也想知道萧重岚的反应。

　　萧重岚一箭三雕，整顿了慈宁宫，收束了下人，还逼得荣太妃同意封她做长公主，锐气逼人，她若知道这套服饰的来历，还会接受吗？

　　“……公主说，国丧未满，陛下新立，前几年又是荒年，国库亏空了许多，正该开源节流。”

　　所以萧重岚接到这一套服饰没有任何顾虑或者不高兴？

　　洛迟砚收起淡淡的笑意。

　　反常即为妖。

　　慈宁宫偏殿里，萧重岚静静凝视着礼部送来的册封时穿戴的长公主服和礼冠。

　　这由黄金铸就珠宝镶嵌的长公主礼冠，经历了二十年光阴，依旧华彩奕奕。

　　礼冠上是只有皇后才配享有的九只金凤，红宝为眼，口中各衔着一颗拇指大小的明珠，明珠其下各缀连着一串米粒大小圆润晶莹的珠子，足有一尺长，用手轻轻拨动，便从上到下微微颤动着，光华流烁。

　　萧重岚将目光移向铺着大红缎子的漆盘，那叠得整整齐齐的礼服，金丝银线不必说，还以红蓝绿宝镶缀，文彩锦饰也多有违制之处。可这都是先帝一意要求的，又有谁敢置喙？

　　这礼服与冠饰，都是当年赫赫有名的福寿长公主，先帝唯一的姐姐穿戴过的，如今捧到了慈宁宫，落到了自己手上。

　　当礼部派来的人把这一套服饰奉上来，说明来历，宫里上下齐齐都变了脸，只除了萧重岚。

　　因为大家都知道，那福寿长公主一生荣宠，最后却落得个夫死子丧，抄家夺爵吐血而亡的结局。这朝服冠饰看似贵重，却太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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