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保心情复杂莫名。

　　珠惹昨夜哭了一晚，早上方才睡着，现在还在马车里没有醒来。罗保让人好生看着，自己下马，往山亭而来。

　　二人默默见礼。

　　萧重岚道：“请王子节哀。”

　　“多谢长公主。”罗保拱拱手。他实没想到萧重岚会来送别。

　　在京城这许多日子，他也结交了不少朋友，然而如今形势突变，他的身份，由南疆未来的王变得一切不可知。而所谓朋友，多半也都敬而远之。

　　萧重岚见他满眼意外，道：“重岚还未当面谢过王子送的礼物；今日一别，山高水长，还望王子多多珍重。”

　　罗保勉强笑了一笑，望向远处如水墨一般的山峦起伏绵延。噩耗猝然而来，父王之死，王兄继位，让他一时不能应付。

　　“我们汉人有句俗话，王子可从听过？”萧重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等罗保说话，又轻轻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意思是说，只要有了根本，即便当时不顺，将来总有机会去改变。”

　　罗保微微一怔，转过脸来看向萧重岚。

　　萧重岚神色平静，坦然注视着他，又说了一遍：“无论任何事，重要的是人还在。只要人在，一切都还有转机。还请王子珍重。”

　　“长公主……”罗保神色震动，抓住披风的手紧了紧，一时凝噎。

　　给他报信的人，既不是父王的人，也不是王兄的使者前来，而是他自小一起长大的亲信，还身负重伤。这一切已足以说明情况。

　　而大周朝廷恐怕还要过得几日，才能等到他那位王兄派来的使者进行解释。

　　他无人可以诉说，无人能够诉说。心中如冰雪彻裂，又如烈火煎熬，只想快速返回南疆，弄清真相，结束一切，哪怕玉石俱焚。

　　而此刻，萧重岚短短数语，却叫他心中如有一股清流激荡回暖。

　　他眼眶欲热，偏开脸去，轻轻道：“多谢长公主提点。”

　　侍卫提醒，该出发了。

　　罗保缓缓转过脸来，感激而忧虑地看着萧重岚。

　　知道内情的珠惹尚只知哭泣，而萧重岚身在其外，却已看出其中的问题，若不是她天资聪颖，那便是她早已经历过种种磨难。

　　萧重岚看到他眼中关切之意，笑了一笑，点点头。

　　更多的话都不必说了。他必须回去，就像她必须留下。他们总有各自要做的事情，因为只有如此，他们才是他们自己。

　　远望着消失的在尽头的车马，红氤替萧重岚披上斗篷。

　　“回去吧。”萧重岚轻道。送走了罗保兄妹，萧重岚忽而觉得自己更加清醒了。

　　既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有的时候，便需要一些勇气和决绝。

　　已是夏日炎炎。

　　王亲贵胄之间，但凡园子好的，春赏花冬赏雪，赏玩宴饮就是断不了的。这到了夏日，自然是赏荷游湖最妙。而说到京城中最适宜的地方，除了当年的长公主府，就是长宁侯谢家了。

　　这一回请三位公主游湖的就是长宁侯家的两位小姐。她们家也是姐妹三个，不过长姐已经出嫁，嫁的是安国侯顾家的嫡长子，可说是门当户对。剩下两姐妹与萧重岚年纪相仿，排行三的比萧重珊大了两岁，不想花会上两人倒是说到了一起。于是这回将请柬送到了宫里。

　　帖子都一一送到了三位公主手上。可萧重薇已经是好些日子不见人。萧重珊还壮着胆子去过几次烟雨阁看望萧重薇，不是不见人，就是说不上几句话。萧重珊不得已，就只好来找萧重岚。

　　萧重岚猜得出她是极想去的，这也难怪，就是爱玩的年纪。不说她，就是自己，若换了以前，这半年关在宫里，也受不了。于是欣然答应同去。

　　说起来自从跟着爹爹游山玩水，这样的宴饮她一次都没去过，那熏香极为讲究的请柬都让她瞧了好一会。等上了游船，这等布置，不说萧重珊，便是她以前，也见得不多，极是奢华铺张。

　　长宁侯府的荣耀，源自于开国将军谢全。其后他家还出了个皇后。这位谢全最大的本事不是马上打仗，而是善于审时度势，自他主动交出兵权颐养天年，到如今也有三代。全都不问世事，安于享乐。就是在先帝最为残暴多疑的时候，他们家也不曾受过什么冲击。

　　只可惜他们家子嗣单薄，除了三姐妹只得一个儿子，叫做谢东阳，自然视若珍宝，也是极会玩乐之人。这一次游湖宴饮，就是他的主意。

　　萧重岚从画舫往南边看，那儿就有一座相仿的游船，雅致的乐曲声就是从那里传来。时不时还有击掌叫好之声。说是雅赏，其实也离不了吃喝玩乐之类罢了。

　　萧重珊与谢菡谢芙一道去采莲，她则借口有些累，先回船里休息。众人都知她体弱，也不勉强。于是船上只留了她带来的宫女，其余人等在岸上侍候。

　　萧重岚也真有些经不得晒，只在岸边看了一会荷花，还有侍女撑着华盖，她却偏觉得脸热。绿云取了镜子来照，脸晒红了些，也没什么大碍。

　　她重洗了脸，靠着窗栏歇息，正好瞧见三个年纪小小的少年公子上了那边的船。其中一个眉清目秀，神色孤傲，竟是张荣妃生的二皇子。

　　这倒叫她有些意外。这位二皇子，从她出了冷宫，见到的机会寥寥可数。张荣妃护他极紧，平素绝不会轻易让他与萧珏等人见面；管教也极严，经常能见到的就是那位为二皇子讲学的薛学士入宫出宫，风雨无阻。而为先帝守孝三个月之后，他就被张荣妃以各种理由送出宫去，在张家的私塾里读书。

　　她这么做，可见心虚。自己在宫中害人，便自然怕自己的儿子遭遇暗算，防不胜防，索性将他送了出去。

　　若是萧珏与二皇子萧玟站在一处，一个白胖如团子，一个清秀如玉竹，鲜明对比，倒也喜庆。

　　萧重岚这么想着，却笑不出来。

　　“长公主。”红氤悄悄进来，身后是一名小宫女。

　　萧重岚立刻抬眼，一扫方才的疲惫之色。她在两人服侍下换了一套衣裳，戴上帷帽。

　　红氤掀起帘子，绿云走上前，听萧重岚吩咐道：“你就在这里守着，若有人问，就说我歇着了。”

　　“是。”绿云应道。

　　萧重岚带着红氤和小宫女，沿着湖岸边一条花木掩映的小路穿过去，拐过几处，竟是熟门熟路，一直走到了尽头。那里被帷幕拦着，寂静无人。

　　萧重岚走过去，在树丛中已等候多时的柳清儿闪身出来：“清儿见过长公主。”

　　柳清儿已得知萧重岚的身份，心中虽有许多疑问，不过得了姐姐叮嘱，又亲耳听到萧重岚对上了暗语，便也不再多做猜想。

　　她将一个小匣子交给萧重岚，又细细禀报了萧重岚让他们做的事情的情况。最后道：“一切事情都已做好准备。庆叔说何时行动，但听长公主吩咐。”

　　萧重岚点点头。

　　清儿又看了一眼紧紧跟着萧重岚的小宫女。

　　这名小宫女就是花会那日代替萧重岚落水被救的那一个。本是郁山留歇宫里管洒扫的小宫女，赐给罗保王子而被婉拒之后，梁太后见萧重岚这儿服侍的人还是少了，就给了她。

　　清儿看着她道：“青梅，你入宫时姐姐已嘱咐过你，长公主的安全就交给你了。不得有任何闪失。”

　　小宫女青梅默默一点头，替萧重岚接过匣子，退到一边。

　　萧重岚转头看了看老实木讷的青梅，这是柳娘千方百计送进来保护她的人选。清儿这番话，是担心自己看不出青梅的本事，便笑道：“清儿，你和柳姐姐挑选的人，我自然放心。”

　　清儿看着萧重岚的笑容，怔了一怔，又停了一会，道：“还有一件事，顾家四公子正在搜罗人手去岭南。”

　　“岭南？”萧重岚笑容不变，眼神一沉，“先不要惊动他，打听清楚再说。”

　　“是。”

　　萧重岚见事情已交待完毕，招手让红氤过来。

　　红氤远远候在一边，看着萧重岚与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的小娘子说话。此时走到萧重岚身边，忐忑道：“长公主。”

　　萧重岚微微一笑，道：“我让人打听了你进宫之后家中境况，你父母健在，身体安康，你的几个兄弟姐妹也都安好。“

　　红氤先是一惊，继而低下头，并没什么喜悦之色，淡淡谢道：“……多谢长公主。”

　　萧重岚看着她神色落寞，缓缓道：“……只是我想着，你留在太后身边，若只是想打听家中境况或照拂一二，并不是难事。既然甘冒风险要跟着我，想必还有其他难事才对。”

　　红氤心中一震，抬头看了萧重岚一眼，“扑通”跪下：“长公主！”

　　她本想等到得了萧重岚信任之后再提要求，虽心急如焚也只能耐心等候，没想到这一点早就被萧重岚看出来了，此时她也顾不得其他，忍泣道：“红氤并未有意欺瞒长公主，只是此事艰难，红氤一时难于启齿。还请长公主救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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