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少的时候从不思量自身,外放之后却时时反省,本来对巴着自己不放的宋寡妇充满了鄙夷,如今面对这妇人,却颇有几分抬不起头的意思。
强抢民女也就算了,竟然还抢了个老丑的寡妇回来,还是个性格极其彪悍的……简直是一生都洗不干净的污点!
不得不说,永乡候夫人将宋姨娘放在他眼皮子底下这招极其有用。
清江浦县衙本来乌云满天,但如今府库里银子收了回来,帐面也平了,众僚属前来请卞策宴饮赔礼,他也和颜悦色应了下来,场面融洽,好似全然不曾有过嫌隙。兼着刚收到上头指令,新帝下旨在民间遴选宫女,年纪只限定在十到十四岁,这等劳民伤财的事情对地方官来说最是吃力不讨好,因此卞策更要同下属打好关系。
于是县衙上空的天气便很自然的阴转晴了。
县衙里的这些事情,不久之后秦苒便知道了。她窝在宋姨娘的房里,吃着宋姨娘新制出来准备过年的点心,吃惊不已:“先帝大行还未足一年,陛下便要在民间选宫女,这……于礼不合吧?”而且这宫女的年纪着实小了些。
本朝听说历来宫女的年纪都在十四五岁到十八岁之间,忽然之间连十岁女童也要选进宫去,真是造孽啊!
看来新帝也是个不靠谱的。
宋姨娘显然更关心眼前这丫头,觑着四下仆妇皆不在,压低声音问她:“老实说,你今年几岁了?”
“过了年就十六岁了。”
秦苒后知后觉想起来,按着这次选宫女的条件,要是自己再小个一两岁,也在备选之列。
听说这次全国征召宫女,只除了奴籍与娼伶之流不在备选之列,所有良家女子,形容端丽者,皆要汇集成册,以供采选。
宋姨娘总算放下心来,又埋怨她:“这都多少日子了,也不来瞧瞧我。不知道我被困在这后宅里,日子有多寂寞无聊吗?”
虽然各乡绅僚属的家眷也常来县衙后院走动,到底话不投机,哪有与秦苒在一起开怀自在。
秦苒长叹:“姨娘是不知道,我最近差点跑断了腿……”
再就业不难,难在换个行业,也能混的得心应手,如鱼得水。
以前秦苒是搞服务业的,小打小闹,撑着小船卖多卖少全入了自己民腰包,自上次去瞧靳以鹏,便被他留在身边跑腿。
他如今负责的事情既多又是乱,秦苒又是个得力的,既可丢在铺子里看帐,也可丢到码头上去查货……用起来分外顺手。
今日能挤出时间来县衙走这一趟,还是年关将近,他得了些山货,松茸山菌腌鹿腿什么的,秦苒才拿了些送到县衙后院给秦姨娘来做菜。
“听说是从北地行商手里买来的,东西好不好我就不识得了,你就当尝个鲜吧。”
宋姨娘一不识字二不喜绣花,又不能生儿育女,生活的重心只有满足口腹之欲这一条了。候府的丫环婆子们背地里谈起来,不无鄙夷:“到底是穷家小户里过来的,恐怕没进候府以前就没吃饱过饭,如今倒吃的珠圆玉润……”
她苦练厨艺的同时,一不小心便胖了,如今的背影倒是安全许多,不必担心被强抢。
宋姨娘翻捡了一通秦苒送来的东西,乐滋滋的唤丫环来拿到厨房去,盘算着晚上要做什么菜,又小声与秦苒议论:“……听说陛下对处理政事并不太喜欢,反倒对道家炼丹术极为热衷,京中候府里传来的消息,有个姓陶的守仓库的小吏因献了丹药给陛下,最近很是受宠,如今已成了朝廷显贵……我送宵夜给世子爷的时候,偷听到他与师爷在商量,好像这次的采选宫女跟这个姓陶的有关……”
秦苒默默吐糟:难道这丹药不但是春药,还能让皇帝陛下的xing趣大改,对成年女子不再感兴趣,反对蹂躏幼花兴趣大增?
她只觉后背一阵恶寒。
皇家宫闱秘事,向来不是她这样的升斗小民能理解的。但聂震见多识广,当晚靳以鹏带着她偷偷去聂震府上去交帐的时候,谈起这件事了,连他也想象不能。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年之后,这次采选宫女事件便酿成了本朝大案,血流成河,影响深远。
便是当时在清江浦,也有许多人的命运因此事而改变,譬如本地盐商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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