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其实张太太并不是真的想被吓一下。只是她有些担心，连苏眉脸到底成了个什么样子说不清的话，回去了在婆婆那里不太好交代。

　　她正犹豫间，突然听到床上的人哑着嗓子开口说道：“水晶，你怎么能这么说舅母呢？她都是关心我，现在就揭开帐子，让她看看……”

　　水晶闻言，听话地走到了床边，一点一点、非常慢非常慢地将那帐子慢慢地收起来。

　　张太太盯着看着，顺着苏眉那伸到帐子外面的那只手，慢慢地挪到了她那裸露在外的胳膊上……那还哪里能算是一条人胳膊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红色疙瘩，新的旧的，重重叠叠……

　　张太太看着苏眉，身上好像有无数的蚂蚁在那里爬行一般。

　　还没有等水晶完全揭开帐子，张太太已经尖叫一声，夺门而出。

　　路娘子紧紧地跟着她，也跑了出去了。

　　丁香也是一脸受惊不浅的表情，跟着跑了。

　　王庄头犹豫了一番，也跟在后面出去了。

　　水晶似乎半点都没有看到他们的这些举动一般，仍然用慢动作将帐子挂好，然后恭敬地向朱小大夫说道：“大夫，麻烦您了。”

　　朱小大夫深深看了床上躺着的那个脸上仍然盖着幕离的女子一眼，向水晶点点头，说道：“你出出去吧……记得将门掩上，外面风大，莫让寒气进来。”

　　水晶点点头，出去了。

　　朱小大夫专注地替床上的女子检查起来。

　　“大夫，我这……能好吗？”女子迟疑着，慢慢问道。

　　“你这，确实是麻风。”朱小大夫极为聪慧，从刚才张太太这些人的表现便明白过来，她们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个可怜的少女，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所以才会在这样的冷天，不敢进屋，而是躲在寒风瑟瑟的树林里。连树叶都已经落光了的树林，连风都挡不住，有多冷，可想而知。

　　“是的，刚才已经有大夫确诊过了。不过家人说那大夫本领低微，不一定说得对，这才累得大夫这样的天跑这么远。”女子温言向朱小大夫道谢。

　　朱小大夫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家人视你如洪水猛兽，难道你不怨恨？”

　　“怨恨又能怎么样？怪只怪我得了这么个病。”女子哽咽地说道，“我知道我既然得了这个病，肯定是治不好的了。还请朱大夫教教我家人，怎么样保护自己……莫让他们也染上了我这个病。”

　　朱小大夫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又有些迟疑地问她：“你……非要我告诉他们吗？”

　　“朱大夫，我得了这个病，是个大夫都能够看出来。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还是直接告诉他们吧，免得我染上罪孽。”女子声音淡淡，一点也不像一个才得知这么个大恶耗的病人。

　　朱小大夫盯着她的幕离看了良久良久，最后他伸出手来，想要揭开它。

　　“不要。”女子紧紧地拽住了自己的幕离，刻意避开了朱小大夫的手，“求求你，不要看。我现在这样子太吓人了，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脸现在的样子。”

　　朱小大夫深深叹息了一声，伸回了手，背上药箱，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他刚才到底在想什么呢？竟然还在心里生了奢望？

　　可是，这世间得了麻风的病人，哪里还有能病愈的呢？

　　他是痴心妄想了。

　　很快，她将被送到那个地方，而从此之后，她就算是死，她也再不能够出那个地方一步……

　　而他，也将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将终身也不能知道，她到底长成一个什么样子。不管是她生病前，还是生病后的样子，他都再无缘得知了……

　　“就是这样，小娘子得的确实是麻风。”朱小大夫低着头，很轻声、很沉痛地将这个悲剧的消息告诉了张太太几个人。

　　“哦！我可怜的眉娘！”张太太冻得哆哆嗦嗦的，还装模作样地哀嚎一声。只是可惜手被冻僵了，她摸了几下，已经冻成整整一坨的手都没有办法灵活地将手绢取出来。

　　没有手绢帮她遮住脸，她那装模作样的悲痛样子便也就露了泄——就算是个傻子现在也瞧得出，她虽然嘴上嚎着，可是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悲伤的样子。更别说，那眼睛深处，还闪烁着的，快乐的光芒。

　　“我的眉娘啊！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儿啊！跟娘子你也知道的，我家眉娘多好看啊！怎么会得这么个病呢？怎么会得这么个病呢？”张太太并不知道现在自己的“悲伤”有多么的违和，为了增加说服力，她还向路娘子求证。

　　路娘子当然立即附和她。苏家那个灯芯客，长得是挺好看的，只是可惜身体实在是太弱了点。

　　朱小大夫轻轻叹了口气，很好看？这个心毒如蝎的妇人都这么说，那肯定是真的了。

　　难怪她连脸都不肯让自己看呢。那么漂亮的人，现在变丑了，怎么接受得了？

　　唉，这世间的事，还真是不公平……

　　他心底胡思乱想着，却加紧向张太太几个人介绍起消毒的办法来：“各位肯定也是知道的，麻风可是会传染的。不过幸好呢，只要还没有发病，还是有办法的。我家有祖传的药方，用来熬汤泡澡，效果很好，主要万分是艾叶、菖蔳、青蒿……用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水温要尽量高点，人要泡足一个时辰才能够出来，皮肤越红越好……”

　　朱小大夫拉拉杂杂地说着，张太太这几个人眼睛瞪得牛眼一般大，努力地记着。

　　这可不是说着好玩的，如果消毒不够彻底，她们也得了这麻风病，那可怎么得了？

　　唉，苏眉到底是做了什么，怎么会染上这病的？

　　朱小大夫介绍完毕，借口自己回去也要泡药澡，一刻都没有耽误，迅速地离开了。

　　“除了咱们以外，这庄子里还有人接触过药罐子没有？”张太太要走了，已经上了马车，突然又记起这事，掀起车帘吩咐道，“年前庄子里的人就不要进府了。”

　　免得她好不容易洗了药澡消毒了，又叫这些乡下人给传染上了……那岂不是太冤？

　　王庄头赶紧应喏。

　　“快快快，别耽误了！我回去还有急事呢！”事情说完，张太太就没命地催促起车夫来。

　　她真害怕回去泡澡迟了些，那麻风的毒气就渗进了肌肤，用药澡泡不掉了。

　　“赵雪这孩子，真是……”她嘴里埋怨着，突然心中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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