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允澄挽着母亲从殿内出来,一面缓步往前走,一面却在人群中搜索乘鹤的身影。
乘鹤看见他的目光分明从自己面上掠过,却不曾停留,待再折回来,便发现允澄的眸子里充满了光华,一种惊艳之态油然而生。
乘鹤心里明白,自己今日这个模样,还是打出生来头一遭,她羞涩地脸红,报以美好的笑容。
“叶小姐,您和我一起吧。”再回宫来的江玉娇温和地笑着邀请乘鹤与之同行,却见这姑娘脸蛋扑红儿,甚至盖过了她面上粉嫩的胭脂。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便看到了另一双放光的眼睛。
“我姮儿,到底命苦。”眼见这小两口情投意合,想到自己痴痴呆呆的女儿,江玉娇难免心中失落。然终究要强打笑颜,挽起叶乘鹤的手:“叶小姐,我们走吧。”
乘鹤被她这么一拉,方回过神,笨手笨脚地提起厚重的礼服裙摆,一步步随着江玉娇往宴会而去。
路上,则听江玉娇温和地与自己讲:“往后还会面对更大的场面,叶小姐慢慢学,一切都会好。”
乘鹤心中蓦然一紧,她深知今日将见到的事,也许是此生最让人刻骨铭心的事,她不晓得自己能否承受,又是否能将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里。
想着想着,已来到宴会的殿堂,满目只见衣香鬓影、金银满盏,乌泱乌泱的人一层层立着坐着,但见瑜贵妃驾临,纷纷敛起嬉笑的容颜垂首侍立两侧。
甫一进入这别样的世界,乘鹤显然无所适从。
“跟着我走便好。”江玉娇如母亲般冲着乘鹤微笑,叫她觉得安心。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恒夫人的身后,随着她行礼叩拜,冗长繁琐的礼节之后,方坐定在一隅。
上首,皇帝的宝座空空如也。
“皇上龙体欠安,今日不能来与众卿家热闹过节,嘱本宫与众卿家言……”
“皇上驾到!”
这边江玉娴的话才说一半,便被这一声高调的通报咽下去,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已在弥留之际的皇帝,竟然还会出席今晚的宴会,自然……她只是没想到这里。
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似乎涂过脂粉,硬打出几分“血色”,然乌青乌青的眼圈顽强地透粉而出,更显得憔悴而可怖。他扶着内侍缓缓穿过人群,一步步走向他坐享一生的龙椅。
坐下,手握扶手上精雕细琢的龙首,方感到半分安心。
江玉娴回身看了眼儿子,眼底掠过什么,但很快展开笑颜缓步道皇帝的身边:“皇上怎么来了?可是心里记挂您的臣工和孩子们?”她笑靥如花,温润如玉,转身吩咐身边的宫女,“取些温和的桂花酒,不敢给皇上饮烈酒。”
“爱妃入座吧,别叫大家拘束了。”皇帝缓缓地说着,一挥手,似轻轻推开了江玉娴。
“是。”江玉娴心内一阵绞痛,紧咬了嘴唇,含笑回到了座位上。
座下被淹没在锦衣玉食里的乘鹤看到了这一幕幕,她细细地观察着江玉娴面上的表情,虽然对这位“婆婆”不甚了解,可她总觉得“婆婆”的脸上多了几分异样,她能感觉到“婆婆”虽然满面春风地与左右说话玩笑,然眼神目光最多,仍是停留在了允澄的身上,而后者,却不曾敢正眼看一次他的母亲。
莺歌燕舞,觥筹交错,不知不觉宴席过半,太子殿下领衔皇室子弟前来向皇帝敬酒。皇帝已然不胜酒力,摆手“免”,赏赐了物件便着孩子们敬江玉娴。
近侍送来白玉壶,允澄小心翼翼地托着,一步步走到了母亲的身边。
“不……”座下的乘鹤蓦然激动,但强烈的理智占了上风,她深知此刻若喊出口,一定后患无穷。
“你怎么了?”木讷的恒姮愣愣地看着叶乘鹤,忽而一笑,“你也讨厌这歌舞吵闹,对不对?”
江玉娇惟恐女儿犯病,忙拉着她哄了几句,便没有在意乘鹤面上的阴晴变幻。
当摆脱恒姮再抬头来看,只见贵妃高高举杯,将儿子敬上的酒一饮而尽。可只是那一抬头,乘鹤仿佛看到了她眼角的泪光。
“哐!”一声巨响从天而降,众人惊呼抬头,方才还清朗透彻的夜空,此时乌云密布,中秋之月早不见了踪影,唯见苍白犀利的闪电在夜空狰狞,如妖魔的利爪,欲图吞噬生命。
中秋之夜电闪雷鸣,叫人不由得心中发怵,江玉娴搭着儿子的手慢慢站起来,问皇帝:“一会儿若真下雨,倒扫兴,此刻众卿家想来也尽兴了,皇上您看是不是就此散了的好?”
皇帝早没有力气再坐下去,他看见江玉娴握着儿子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看见她一滴不剩地喝下了那杯酒,他心里——甚为满意。
“好,散便散了吧。”皇帝微微一笑,拿意味深远的目光凝视江玉娴,嘴角勾起胜利者的得意。
“侍奉皇上回宫,都小心些。”江玉娴不忘嘱咐左右侍从。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离座,恭送圣驾。乘鹤随江玉娇起身,叩拜于阶边,方俯下身,便听一声惊呼。本就心有害怕,乘鹤许是最早抬头的那一个,于是看见瑜贵妃软软地跌倒下去,跌倒在她唯一的儿子怀中。
“母妃!”允澄的惊呼几乎盖过了肆横在夜空的雷鸣,他积压许久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奔溃。
这是乘鹤第一次,也许亦是最后一次看见允澄哭泣。身边的人已慌乱起来,乘鹤却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到允澄将母亲紧紧抱在怀里,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触碰。
“宣太医,此外一个都不许走,查清楚是谁胆敢伤害朕的爱妃……”皇帝扶着身边的内侍,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顺手一指,点中了一旁镇定自若的容许,“容卿,这里便交给你了。”
“臣领旨。”容许的表情,没有一点惊讶没有一点惶恐,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仿佛一切顺理成章。
“容将军,您也知道允澄要在今天亲手毒杀她的生母吗?”乘鹤心里问着,泪水夺眶而出,她不明白为什么允澄的母亲一定要死,不明白为什么她爱的人身为太子就必须承受这样残忍的折磨。
此时允澄已抱起了母亲疾步跑开,乘鹤没再犹豫,一把撸起那笨重的礼服裙摆,起身就跟着允澄跑去,那将是他此生最痛苦的时候她不能不在他身边。
当一路奔到怀瑾宫,里里外外已跪了一地的宫女内侍,握瑜殿的大门敞开着,远远能看见允澄抱着母亲坐在殿堂的正中央。
乘鹤身后突然有嘈杂的脚步声,她回身看,是一群有了年岁的红服男子匆匆赶来,她听见宫女迎上去喊他们“太医”。
太医!
乘鹤才猛地想起,自己亦是一个大夫。她转身冲向允澄,扑到他们母子的身边,“让我看看好吗?让我看看贵妃娘娘还有没有……”说着,手已经搭住了江玉娴的手腕,可才感觉到微弱的脉搏,却被允澄推开。
“乘鹤你出去,告诉他们所有人母妃已经去世,别让太医进来。把殿门关上,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允澄这样说,更用力地推开了乘鹤。
“允澄!”
“快去,别让他们进来。”允澄面上的坚毅之色,分明是浸染在心血里。乘鹤别无选择,还是她第一次和允澄共同担当,可是否,太残忍太伤人?
殿门合上的一瞬发出响声,惊醒了昏沉的江玉娴,毒性已蔓延至她的周身,染黑了那双美丽的眼睛。
“澄儿,我澄儿在哪里?”她颤抖着胡乱挥动着双手,似已看不见一点光。
殿外,乘鹤无力地背靠在殿门上,看见容许带着一队侍卫跨刀而来,却停在宫门下,未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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