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容靖,淳熙十八年凌云书院共收录新生九十九名,新生舍为两人一间,自由抽签决定房号,抽签顺序,则等学生悉数入院后,在开学礼上按姓氏笔画的顺序来确定。
开学礼无非是众学生向夫子、院士行礼,执事照例宣读院规后,再而新生向学长行礼。院规则言明,不论学生是贵族官宦出身还是农耕商贾出身,进入凌云皆平等,在凌云,是有师长和学长。
繁文缛节之后,夫子、院士便不再管剩余的事,例如新生的生舍住宿、课程明细等,都由学长来负责安排和告知。
晌午时分,绵绵细雨终于停下,一抹明亮的阳光直直射入书院广场,方才众人的衣衫都有被打湿,此刻艳阳一照,不免散发出水汽的味道。
新生们抽到房号后,便去执事那里登记,经执事整理后张贴公布。
“半个时辰的时间,将你们的行李放置到生舍去,半个时辰后在此集合,会有人领你们去饭堂,在那里用过午饭后,便是你们开学前最后的自由时间,你们可自行出入书院,但戌时晚点名,有延误者,记一过。记住,从这一刻起,你们已经是凌云书院的学生。”
说话的,是站在广场高台上的一位学长,容靖听得身边几个熟悉书院事宜的学生说:“这个人就是生会副会长恒亦宸,你们猜他是谁的儿子?”
听到这里,容靖突然有了兴趣,抬头将那人细细打量,此人果然形容俊伟,骨子里透着一股傲气,容靖当然知道恒亦宸是谁家的公子。
随即恒亦宸宣布众人解散,大家纷纷带起自己的行李跟着执事去找自己的生舍,容靖却看见方才那个梁其方还站在布告栏前不肯迈开步子。天生好事的他便凑过去一起看,原来梁其方看的那一栏,有一个名叫郭伟的新生因为此次学生为单数,便单独住一间生舍。
“梁公子是想和郭伟换房间么?”容靖嘻嘻笑道,拿促狭的眼光打量他,“梁公子莫非真的……”
梁其方大怒,厉声指责容靖:“这位公子好没品行,实在不知这一次的入学考‘议礼’一题你是如何作答,书院又如何收录你这样的人,真真没有礼貌。你我皆是读书之人,还请公子自重,勿忘礼仪廉耻,勿辱凌云学风。”
容靖被抢白,心里不适宜,想想自己的确有些过分,便作揖道:“只是今日一切事情都冗长烦闷,这才和公子开个玩笑,还望梁公子不要计较。在下容靖,洛阳梁阁老府上世代书香,容靖只是略读几年书,往后还请梁公子多多提点。”
谁知竟换来梁其方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再问:“你真的是容靖?”
容靖不悦,“还有第二个容靖么?”说着见梁其方的眼角偷偷瞄了一眼公告,自己便也顺着看过去,这一看不免哈哈大笑,伸手拍拍梁其方的肩膀说,“没想到和梁公子成了舍友,可见是缘分缘分。”
梁其方却好生尴尬,别过头去不语。
“你们怎么还不去放行李?”但见恒亦宸走到两人面前,见他们还驻足,便如是问。
“学长。”两人躬身施礼。
“有什么问题吗?”恒亦宸问,不似方才说话的严肃,此刻脸上还带了微笑,“如果找不到生舍,等一会儿有执事过来让他带你们去。”
“多谢学长,我没有什么事,似乎梁公子……”容靖说着,转头朝梁其方眨了眨眼睛。
梁其方有些脸红,见恒亦宸看着自己,忙道:“我也没有问题,多谢学长关心。”
恒亦宸“哦”了一声,抬头见一个执事过来,便道:“吴执事,麻烦你带这两位新生去他们的生舍。”又说,“你们各自住几号房?”
容靖笑道:“我和梁公子是同房,朱雀一十三。”
“在南苑,去吧。”恒亦宸说了一句,便走了。
那吴执事上来提起两人的行礼,说着“两位公子随我来。”便往南走在了前头。
容靖乐呵呵一把搭在梁其方的肩膀上说:“快走吧,一会儿吃了午饭咱们要不要结伴去逛金陵城?虽说我家离这里也不远,可我长那么大,也就去年考试的时候来过……”
“去年?”梁其方不解。
容靖一叹:“说来话长,以后我们要日也相对,有的是时间给你讲。”他好像已经把梁其方当好兄弟一样,勾搭着他就往生舍去。
梁其方推开他,正经说:“男儿当有阳刚之气,站如松、行如风,这般勾肩搭背实在不雅。”
容靖当然不会去勉强勾搭别人,只是腹诽:“就你这模样,还阳刚……”
到了生舍,房间虽不大,却也精致,书桌书柜一应俱全,只是二人的卧榻,竟是通铺的炕床。
容靖将铺盖甩到床上,一个鱼跃跳上去,四仰八叉地躺着,嘴里嚷嚷:“折腾了一个上午,累死本公子了。”转头见梁其方也在收拾铺盖,因是通铺,便顺势打滚过去冲着他笑说:“千年修得共枕眠,梁公子,我们有千年的缘呐。”
梁其方瞪着容靖,恨不得要一口把他吞下去。
好不容易熬到吃罢午饭,容靖算计那一点点辰光自己该去哪里逛逛,换了衣裳要出门,却见梁其方只管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埋头看书,容靖不禁揶揄:“现在就开始用功,是不是太早了?人生要及时行乐才好。”
梁其方头也不抬,似没听到一般。
容靖忍不住凑到他面前去,说:“你来过金陵么?”
“没……”梁其方一愣,搁下书册说,“当然来过,参加入学考的时候啊。”
容靖拍了脑袋说:“看我这笨的。”又问,“那你上回逛过没有?”
“考完试便回家了,考试前只管看书,谁有心思闲逛?我要看书,容公子你若要去游玩,还是趁早吧,记得戌时回来晚点名呐。”梁其方说罢,又抬起了书本。
容靖却拍下他的书说:“书何时不能看?其方,咱们出去逛逛吧。”
“其方……”梁其方看着他,微微皱了眉。
他的眉纤长如柳,似用黛笔浓浓地画过,与普通男儿很不同。
“难道你乐意‘梁公子’、‘容公子’这样叫来叫去?”容靖乐呵呵道,“要在这里待三年呢,客气三年,我是受不了的。”
“是啊,三年……”梁其方淡淡一笑,没来由地有些忧愁。
“容靖。”外头突然有人喊容靖的名,这声音听了那么多年,早熟透了。
“我哥哥来寻我,我先去了。”容靖叹了一声,丢下梁其方出了房门去,果然见容翊立在门外。
容翊将容靖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穿一身杏色缎面长衫,腰间里悬了玉佩玛瑙等物件,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儿,到底有些招摇,不免摇头说:“你何时改了这些怪毛病?”
说起来,容靖身上这些公子哥儿气息,颇像他三叔年轻的时候,反倒是三叔亲生的儿子容竣生得一本正经的人,故而冯梓君最疼这个小孙子,从来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什么好的都尽着他,便益发助长了他一些奢华的习惯。
容靖知道哥哥不喜欢,可他心里委实没有炫耀的意思,他只是喜欢好看的衣衫、漂亮的物件,故从来无法理解哥哥的心思,只是每每腹诽:年轻轻却跟个老学究一样迂腐,固执专制,明明大不了我几岁,却弄得自己好像久经世事,动不动就教训人。
“我去换了。”但到底,容靖不敢违抗哥哥的意思,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屋子里,撒气一样将身上的东西扔到床上,胡乱从衣柜里扯出一件青衫,偏偏他的衣裳都是极好的,到底还是一身绫罗绸缎。一边自己系着腰带,一边说,“就这样了,你要再不乐意,我光着身子好了。”
梁其方见他复返,又这般带了气,不免好奇,“刚才那一身很好看,怎么要换掉?”
“我大哥不喜欢。”容靖苦笑。
“你大哥是谁?”梁其方问。
反是容靖一愣,他以为天下没有人是不知道容家的,那么既知道自己是容靖,当然该知道自己的大哥是哪一个。便笑道:“你可知道我是哪一家来的?”
梁其方摇了摇头。
莫名地,容靖心里有些高兴,摆摆手说:“回来再与你讲,再迟一些那个大魔头要吃了我的。”说罢乐颠颠跑出去,被哥哥弄糟的心情显然消散了。
到了外头,容翊见他换了衣衫的确显得沉稳些,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你人生地不熟的,我带你去城里逛一逛。”
“哥,你要带我去玩?”容靖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再问了一遍,“我没听错吧。”
容翊却冷冷地看着他:“你去不去,若不去,下午也不许出门。”
“霸道!”容靖心里怨念,脸上却一副却之不恭,感恩戴德的模样,“还是大哥疼我……”
容翊最知道弟弟心里想什么,也不和他去计较,转身便走了。
且说容靖以为哥哥定会带自己去什么古迹啊文房四宝铺子之类的枯燥地方,却不料哥哥先带着自己到了夫子庙上香,继而竟领着自己去坐船游秦淮河,船上不仅有美食佳肴,还有优伶拨弦吟唱,好生奢靡的所在。
虽然这是容靖一大好,可是跟着哥哥不得不正襟危坐、一板一眼,到底玩得不高兴,但心里还是有些疑惑,因为他以为这样的世界与大哥是沾不着边的。
此时,船在沿岸一个小码头靠岸,上来一位衣着鲜亮的小姐和两个红衣丫头,但见那小姐四处看了两眼,目光落在容翊身上后,便闪出明媚之光,笑吟吟走过来亲热地对容翊道:“翊哥哥,你到底是来了呀!”
那小姐走过来,便是扑鼻的沁脾之香,加之如花般叫男子观之便能动心的容貌,再有着温婉如水的笑容,让容靖看得目瞪口呆。自然,最最叫他吃惊费解的是,如此动人的女子,竟不是对着自己说话,而是对着身边那个十年如一日冰冷无情的哥哥……
“大哥就是大哥!”容靖转头冲哥哥笑,那神情复杂得,已非五味陈杂这样的词汇能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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