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翊带着梁其方坐车回书院,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梁其方累坏了,不多久靠着车窗睡着,凭那马车如何颠簸,都对她无甚影响。
还记得姐姐开始明白“看不见”是什么意义后,有一段日子脾气很乖劣,终日终夜地不肯睡觉,彼时双亲上京探亲,他们赶回来后,姐姐第一次在母亲身边香甜睡去。母亲说,人在受到伤害后,会下意识地强迫自己清醒以免再受到什么伤害。只有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放松下来。
虽然不知道梁其方到底有没有病,可谁都能看出来,他顶了一张受惊过度的脸。到底他和长琴发生了什么?
无意识地凝视这个纤弱的少年,她秀气的面容半点没有男孩子该有的模样,容翊只在来家里唱堂会的戏班子里见过这样的男孩儿,人都会对美好的人和事多留心一些,但是梁其方他……是个男孩子。
容翊微微皱眉,自然他不会因为其方长得“好看”而留心,只是每次这孩子在面前,他都会有安宁的感觉,而那种感觉在这嘈杂的世界里,是那么弥足珍贵。于是这才由不得自己,总是会对梁其方多一些关心。
譬如今日的事,大可以让恒亦宸一个人来,但他,就是不放心。
容翊怕其方醒来发现自己看着他,便匆匆收回了目光,偏偏这一瞬灵光激闪,他似乎意识到自己一直觉得奇怪的事是什么。在好奇心和强烈的求证心理的驱使下,容翊将目光落到了其方纤白修长的脖子上,那里……
“学长!”马车一下重重的颠簸,将梁其方惊醒,他诧异地看着容翊,本有些暖心的感觉,因为记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又在瞬间变得冰冷。
“梁其缘你记住啊,他只是个过客。”其方心中默默念,将目光从容翊面上移开,但委实感激他带自己离开那个压抑的地方,能不要再听长琴的嘲讽和威胁,可是,要怎么感谢呢?
因为刚才那惊鸿一瞥,容翊意识到一些极其荒谬的事,在将这些事弄清楚前,他竟变得不敢面对梁其方,嘴唇动了几动,到底没说出口什么。
“谢谢学长。”还是其方先开口。
两人都尴尬地对视一眼,继而一路到了凌云书院,都再没有什么交流。
甫跨进书院大门,其方便看到容靖如一阵风一般卷来,抓着她的胳膊就问:“那个疯女人怎么你了?梁其方,你没事吧?她有没有欺负你啊,打你了吗?”
“容靖,不要大呼小叫的,整个书院就听见你一个人的声音,你以为自己在家里吗?”容翊沉着脸训斥弟弟,兴许有那么一点点缘故,是因为他觉得弟弟和其方举止过于亲密是不太妥帖的。
容靖悻悻然,但看到其方完好无损地回来还是高兴极了,拉着她的胳膊要走,嘴里说着:“徐夫子要见你,问你今天的事,交代完了我给你看个好东西。”话音落,却听见抽噎的声音,猛地回头,竟看到梁其方在哭。
容家兄弟俩都有些不知所措,正要询问梁其方为什么哭,她却破涕笑了,赧然向兄弟俩解释,是因为有人对自己那么好,才感动落泪,但越说越变扭,越发让两个听客也不自在起来。
“好了,你见过夫子后早点休息吧。本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其方,你是男孩子怎么能随便哭呢?”容翊这般说,心里却鼓点阵阵。
梁其方连连点头,看见容靖在一边想笑不敢笑的憋屈模样,更觉得无地自容,便主动拉着容靖离开,往徐正庸的教舍而去。
容翊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无名状地叹了一声,感觉有什么东西要失去,而他,愿意用力去抓牢。唯一怕的,是连触碰的机会也没有。
“到底……有些荒谬。”他摇摇头挥走脑海里在他天马行空的想法,转身回生舍。
很快,暮色降临,初夏的问渠园树木葱郁芳草依依,风浸过湖水再拂面,自带着一股惬人的凉意。容翊应邀而来,靠近源泉亭时,凉风里有了淡淡的酒意。入亭,果见恒亦宸把酒自斟,好不惬意。见到自己,淡然一笑:“你来啦。”
“书院的规矩是不可以饮酒的,你这算什么,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容翊脸色略沉,在一边远远地坐下。
恒亦宸指指身边的座位,“怎么不坐这里?你避嫌?”
“有事快说。”容翊不理会。
恒亦宸起身斟酒一杯递到他身边,“喝一杯吧,封了十六年的女儿红。夜里我回来时路过一户人家嫁女儿,便讨得一壶,就这么点儿我也想着与你分享,可别说我小气。”
“恒亦宸,说些正经事吧。”容翊挡开他的手,“叫我来,是为了白天的事吗?”
“可惜了了这样的好酒,你就是个不会享福的人。”恒亦宸不再勉强他与自己共享佳酿,仰头饮尽杯中酒,垂目看着他,幽幽款款地说,“你想要的东西,有一个人可以比我更快更好地给你,就看你想不想了。”
容翊冷眉忽颤,用质疑的目光打量他,半晌才道:“我说过很多次,不用你管,恒亦宸,如果你我连朋友都不想做的话,那么……”
“你预备再等几年?过了今年你打算怎么办?他们若应许你,还用等到现在么?”恒亦宸的语调依旧慢悠悠慢悠悠,好像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事是能激怒他。
“想要的东西,未必必须得到,恒亦宸,我希望你我之间再也不要继续这个话题。窥探别人私密已是无礼的行为,我最后敬你的几分,不要共同抹杀去了。”容翊有些气恼,转身离去。
“长琴说她不要嫁给你的表弟,她的驸马要她自己来选,她选了你。”恒亦宸转身在桌上又倒了一杯酒。
容翊霍然转身,冷眉拧成了川字,冷笑道:“他把皇帝的话当儿戏?”
恒亦宸闲闲地小抿一口醇酒,抬头,一副无所谓天下事的态度,“据我所知,从来没有她办不成的事,如果她一心要下嫁给你,也许皇帝会答应。皇帝对她的溺爱,从来没有章法可循。”
“谢谢你的提醒。”天晓得容翊心里有多乱,却硬装出一副不屑的形容。
恒亦宸笑:“别谢我,兴许将来你会恨我。”
容翊不愿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嘱他珍重那一壶酒,转身走了。
恒亦宸顺手拿起酒壶畅饮……
“恒亦宸,你也不想娶无郁吧,我们做比交易,你帮我接近容翊,我帮你摆脱无郁。”
“挡我者我必除之,恒亦宸,你不帮我我自然也有办法,我的脾气,你很清楚。”
“恒亦宸……”
“恒亦宸……”
“恒亦宸……”
长琴的话宛如魔咒一般困扰着恒亦宸,一声清脆,他扬手摔碎了手中的酒壶,但碎的只是酒壶,对于现实不会有任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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