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书院下了学,长琴没有急着回行宫,而是带着宫女来了南苑。
宫女收走了长琴借给其方的院服,见长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其方,识趣的她们便退了出来,在外面等主子。
梁其方低头看了看自己,问长琴:“公主觉得其方哪里不对么?”
“没有啊,很好。”长琴单手支颐,忽闪着纤长浓密的睫毛,幽幽地笑着,“梁其方,我你长得很漂亮,我突然很想看你穿女儿装,初一书院放假,你来我的行宫玩一天,就这么定了。”
“可是……”其方欲言又止。
长琴挑眉,“可是什么?”
梁其方摇了摇头,“没什么,多谢公主邀请。”
“有什么事你就说,不要总好像我在欺负你。”长琴哼哼,叹了口气说,“我最讨厌别人扭捏了,你若打扮成女孩子也就罢了,穿成这样还装腼腆,叫人好厌烦。”
梁其方深知长琴的脾气,秉性温润的她是绝不会动气的,于是只是点头再点头。
长琴好不耐烦,大声说:“你到底有什么事啊?光点头算什么,梁其方,跟你说话真的好吃力。”
“初一容靖约了我一起去徐夫子家里做客,所以……”
“和容靖啊?”长琴脸色转霁,似松了口气,“跟容靖去好啊,记得我交代给你的事情。我那里你下次再去吧,总是有机会的。这几天好好休息,女孩子家那几日还是要好好保养。”
其方仍旧垂着脸点头,默然将长琴送到了门口,但后者突然回身,傲然笑着问:“今天你和容翊说什么了?我不是说,事无巨细都要向我汇报么,现在我都要走了,可你还是什么都没讲。梁其方,你怎么答应我的?你今天明明和容翊单独见面了,为什么不提?”
“单独会面?”其方一愣,她几乎忘记了今天和容翊偶遇的事情,脑中也没惦记着要向长琴汇报什么,从接到那封家信起,她的神思就一直游走在迷茫中。
“梁其方,你是真的呆呢,还是跟我装傻?”长琴微怒。
“其方只是和学长偶遇,学长未用午饭,其方给了一包点心,两人说不过五六句话,公主想知道的其方没问,也就没什么好向您说的。”梁其方心里不痛快,再如何好的脾气,终究忍不住了。
长琴很不服气,瞪了眼睛冲着梁其方道:“别说递一包点心,就是以后你们打个照面你也必须都告诉我,是你答应我在先的,所以履行你的承诺,不要考量我的耐心和脾气,别忘了我是公主。”自然她心里另有的心思,是不能讲明的。
“其方……明白了。”梁其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倔强地将泪水含在眼眶里,她也不明白,凭什么自己要被欺负?
“这么晚了,您还没走啊。”就在此刻,容靖来了,他惦记其方,匆匆忙忙打扫完藏书阁便来了南苑,本想和其方一起去饭堂吃晚饭,没想到每天都早早离去的长琴今天还逗留在书院里,他故意说,“你再不走书院就要关门了,这里都是男人,你不怕吗?”
“容靖,你用得着每次和我说话都这么冲么?若不是看在你哥哥的面上,我……”长琴最头疼的就是容靖,和这个家伙就从来没好好说过一次话,天知道他们种下了什么怨仇。
“您不用看在我哥哥的面子上,您是公主嘛,刚才您的话草民听到了。”容靖虎着脸,对长琴背后的高贵身份没有分毫的忌惮,字字清晰地告诉她,“公主就该有公主的威风,何必看我哥哥的面子呢,你处置一介草民,还不如捏死蝼蚁那么便宜?我哥哥的面子几钱一斤?他也就生得俊伟些,不值得,很不值得!”
若说刚才其方被长琴气到,这会子长琴真真要被容靖气死了,她跺着脚指着容靖道,“容靖,你记着我的话,小心祸从口出!”说罢拂袖而去,走了老远还能感到她愤怒的气场,因为那些尾随的宫女,时不时会被她推开撒气。
看着这一幕幕,容靖冷哼一声:“没见过比她更骄傲的了。”
“骄傲有什么不好呢,有人宠有人爱的,谁又羡慕得来?”其方轻声这样叹着,转身要回房。
“你没事吧。”容靖察觉出这个小姑娘异于平常的情绪,跳到她面前,乐呵呵地说,“别为那种人不高兴,我饿坏了,去饭堂吧,我特地来接你的。”
“接我?”其方竟冷笑,“你多好啊,连吃饭都想着接我,可他们呢,莫说接我,就连……”
“你哭了?”眼看着梁其方笑着流下眼泪,容靖大失所措,在他面前手舞足蹈地问:“你怎么啦?梁其方,你不会为了那个刁蛮公主伤心吧,其方啊……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哭?其方、其方……”
梁其方的心情本糟糕得一塌糊涂,却见容靖这傻乎乎却透着满满关切的模样,如麻的心情总算平复一些,伸手去关上房门,转身到书桌里找出几页信笺递给容靖,还未说话眼泪便滚了下来,“爹娘说,如果我不主动退出书院,他们就不要我了,从今往后我都和梁家没有关系,他们说我会害死哥哥。哥哥的病已经好了,可我占了他来凌云的机会,他也永远不可能再来凌云……容靖,我不是有意的,我是想帮他,我只是……”
“你不要哭,有我在。”容靖没有看信,而是伸手擦去了梁其方的眼泪,“凡事总有解决的法子,我一定帮你。伯父伯母一定不会不要你,他们只是太担心太难过,担心你孤身在这里好不好,难过你哥哥失去了大好的机会。不要哭,有我在,什么都不是问题。”
其方抽抽噎噎地说:“我不想给家里带去一点点麻烦,那个时候我只是一心想帮哥哥,再有自己也向往书院的生活,所以脑子一热就来了,我不是不懂事,我只是太眷恋这个地方,我喜欢书院里的生活。”
容靖脸上带着憨而温暖的笑,企图以此给其方一些安慰,不过心里则腹诽:“这个鬼地方有什么好眷恋的,真是一时一刻都不想呆下去,还有哪儿比家里自在呢?可是,偏偏遇上你,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不想回去。”其方抹一把眼泪,认真地对容靖道,“我们努力些,早些把皇后从人海里找出来,这样所有的事都会得到妥善解决,对不对?”
“这是个办法,可你凭什么笃定叶皇后会帮我们?我们只是几个微不足道的学生。”容靖这句话很理智,却让其方感到挫败,眼看着她恹恹地低下头又要落泪似的,容靖又笑起来,“可是有我在啊,有容靖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那样豪言壮语地拍胸脯保证,其实心里什么底都没有,好容易哄住了梁其方,是日夜里便去了哥哥那里,甚少向哥哥示弱的容靖竟主动来向容翊求援,支吾半天说:“大哥你脑筋最好了,这件事还请你多费心,早早了结才好。”
容翊不知这里头曲曲折折的故事,不由得莫名其妙,“突然这么着急,容靖,难道你又闯祸了?”
容靖被问得无言以对,在哥哥的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想说的话在脑子里乱成一团,每每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好不容易闪过一个激灵,便忙解释说:“听说那个大公主很想念叶皇后的,如果叶皇后出现了,就能治住了她,也容不得她老欺负人了。”
容翊分析了弟弟的话,心里给出一个答案——不可信。
“事情总是慢慢开始着,你着急有什么用?”他轻哼一声,又道,“你顶好再想一个理由来说服我,不然就说实话,你觉得这个理由会有人信?”
容靖无奈地看着哥哥:“这还不可信?那什么才是可信的。我真的没有诬陷这个刁蛮公主,昨天其方根本就没胃痉挛,她就是被长琴欺负了,哥你到底怎么才肯信我?”
“不是我不信你,但梁其方默认了一切,若是你与长琴,我定会信你,但你和梁其方,我相信所有人都会选择信他而不是你。”容翊沉着脸道,“当事人都不再追究,你为什么抓着不放?公主的确刁蛮任性一些,可是容靖,来书院这么久你又几时安分过?你少和长琴吵一次架……”
“等等!等等!”听着哥哥的说教,容靖突然意识到他忽略了一件事,也不管哥哥什么表情,不由分说奔出了容翊的屋子径直往南苑跑去。
这个时辰,学生们大多都睡了,但朱雀一十三房内的灯光还亮着,一定是其方在用功,容靖敲开了门。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梁其方看容靖脸色不好,不免有些紧张,“你没事吧?”
“该是我问你有什么事,梁其方,我还没问你昨天长琴对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跟我哥撒谎?”容靖才想起来,梁其方就没跟自己提过昨天的事,而自己因为见她安然回来,也疏忽了。
“没什么,就是叫我去……”
“我要听真话。”容靖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全因紧张眼前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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