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龙寨依山而建,竹木结构的房屋与普通民宅大不相同,二人一路行来,眼中所见,或有彪形大汉,或有文质书生,千人千面,一皆自由闲逸,即便看见容许二人,也只是微微打量几眼,就各自散去了。子驰不由得在容许身后轻叹:“这地方与传说中好不一样。”
容许虽不答话,心里则知:此处不过是一些志同道合之人聚集所在,亦非什么土匪窝,自然不是那副传说中的模样。但这些人中不乏奇人异士,若真要成势,的确够朝廷头疼了。
“这位兄弟,在下可否冒昧问个问题。”子驰一边走着,一边笑着和那引路人搭话。
“嗯,问吧。”那人哼哼着。
子驰忍着不悦,但问:“不知寨子里披红挂彩的,可是有什么大好的喜事要操办?”
那人叉腰笑道:“没看到一个个大红喜字吗?是我们大小姐要成亲了。”他说着朝容许道,“容将军此次大驾光临我们慎龙寨,不就是要找一个叫钟子骋的人吗?再过三天,他可就是我们慎龙寨的姑爷。”
在这之前,容许和钟子驰将子骋之所以会被困在慎龙寨的原因想象了无数种可能,却没有一个能与此刻这汉子口中说的有联系,二人都不禁愣在了原地,面面相觑。
那汉子哈哈大笑,也不多说,只管引着两人往堂子里去,甫进门,便见上首端坐一个肤色黝黑、面透红光,长髯浓眉的男人,若不错,他便是一手建立了慎龙寨并苦心经营数十年之久的寨主叶慎初。
叶慎初如今已年过五十,但看人时眼睛里仍有这份迫人的气势,若非多年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定难成就。
“容将军,久仰久仰!”叶慎初起身相迎,满脸笑容中带了一丝警惕之心,毕竟不论如何了结定圻大将军的为人作风,朝廷和江湖之间,仍旧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叶寨主。”容许以礼相待,二人客气后几句,便各自落座。
叶慎初是爽快的人,坐下便问:“前几日得知容将军带了兵马到山下,可将我一干兄弟吓得不轻,还以为朝廷……要来捉我们的不是。”话至最后,笑声里多了几分不屑。
“哪里,叶寨主多虑了。”容许从容微笑,说道,“方才那位兄弟已对我二人言明,想来寨主已将容某一行的目的打探清楚,寨主是豪迈爽气的人,我们就不必客套了。容某来,只为寻人。”
“将军要寻的,便是钟子骋?”叶慎初冷冷一笑,笃悠悠地说出这个名字。
子驰有些沉不住气,立起身来道:“在下便是那不成器小子的亲兄长,不知这小子哪里冒犯了寨主,还请寨主海涵,将这小子叫我带回去好生管教。”
容许微微皱眉,伸手将钟子驰拦下。
“哈哈哈,原来你就是钟大哥。”叶慎初大笑,徒然轻松了好多,热络地冲着钟子驰道,“什么叫不成器,我看子骋这孩子就很好,我中意得很。我已经做主定下了亲事,要把我唯一的女儿许配给子骋,往后我们就是亲家,还请钟大哥和将军一起留下喝杯喜酒。”
钟子驰瞠目结舌,因被容许拦着而不知说什么好,无奈地朝将军投去求助的目光。
“叶寨主,不知此事因何而起,子骋又是如何与寨主结缘?”容许如是询问,又笑,“您或许不知,只因这孩子失踪许久、生死不明,突然知道他安然无恙已经很惊喜,又碰上这等喜事,不论是对子骋的大哥还是对在下,难免犯糊涂,还望寨主不吝赐教。”
“哈哈哈,何必婆婆妈妈,留下吃酒便是。”叶慎初倒有几分固执,可见容许脸色微讪,也知他惹不得,便道:“还是让子骋自己与将军说罢。”
容许欣然,这正是他所想的。但见叶慎初扬手喊人,叫手下去请钟子骋来。如此可见,子骋在慎龙寨是相对自由的,既然如此,他为何不与家中联系?
等待的工夫,有婢女端来热茶,叶慎初客气后,便自己举了茶杯来喝,正要饮,手下却匆匆而来,慌张道:“寨主,钟子骋不见了。”
叶慎初显然发怒,功力之深,已无声地捏碎了手里的茶碗盖,继而斥骂那手下:“混账,胡说什么?”
手下慌张不已,战战兢兢地把话说完:“不仅如此,大……大小姐也不见了。”
“哐。”的一声,叶慎初手里的茶碗落到了地上,在容许面前这样失态,叫他甚是尴尬,一时不语了。
容许只当没看见,可却不能不问那人所说的“不见了”是何种情况,然才要开口,便听叶慎初软化了那浑厚的声音,甚为无奈地长叹:“容将军,我想你可以下山了,恐怕我慎龙寨里不会有你想找的人。”
“容某明白。”容许起身,低头看那一地的碎瓷,又细看叶慎初的神色,恼怒未必那么严重,但毫无疑问,这个年过半百的老爹此刻更多是担心他的女儿。
“叶寨主。”
闻声,叶慎初皱眉:“难道容将军不信叶某?”他的傲气渐渐起来,“虽然叶某和将军初次见面,但你我在江湖上并非泛泛之辈,对彼此都有些许了解,我叶某人从不做诓人猥琐之事,将军的质疑,让我感到很不舒服。”说着那一双浓眉下的眼睛瞪得溜圆。
容许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回答:“叶寨主误会了,容某只是想问一问子骋得缘寨主以及与令千金结下此桩婚事的原因,并非有质疑寨主之意,只想详细知道这些后,好帮寨主找回大小姐,自然也找回子骋。”
叶慎初听罢,沉吟半日不语。怒气渐消后才喊来婢女收拾干净茶碗残骸,继而坐回原处,面色不展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详说。
子驰很惊讶地坐在一旁,他不理解威震江湖的叶慎初怎会如此听凭自家将军的话,他的骄傲和对朝廷的不屑去哪儿了?
然容许却气定神闲,深知自己不会惹怒叶慎初。
叶慎初一生英武,喜爱结交江湖义士奇人,然因疲于奔波江湖事,便疏忽了对家中的照顾,虽深爱发妻,但因聚少离多,直到年仅四十时才得了一女。妻子因高龄生产而不幸去世,是叶慎初人生一大痛,故而江湖人皆知这叶大寨主最大的软肋便是他的宝贝女儿叶乘鹤。为免寨主受仇家或歹人胁迫,慎龙寨寨务中第一重要的,便是保护小姐周全不让其离开山上一步,十几年来江湖中人对叶大小姐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所以此刻的大豪杰叶慎初,不过是个丢了女儿而气馁的父亲罢。
“这么多年来,这丫头屡次想偷跑出去,都叫我察觉遏止了,这一回,呵呵……”叶慎初苦笑,“只怕是亏了子骋那小子,才叫她顺利出走的吧。”
容许不语,心里则暗暗将叶慎初先前的话又整理了一番:原来那一日子骋与恒聿、允澄失散后,重伤昏厥野林之中,叫途径狩猎的叶慎初发现后带回,因叶乘鹤自小研习岐黄之术,在她的悉心照顾下奄奄一息的子骋才捡回一条性命。为求能报答叶家父女救命之恩,子骋答应了叶慎初婚配的请求。但从叶慎初口中不难发现,他的女儿并不认可这桩姻缘,这才有了这一次的出逃。
这一切都有理可循,容许只是不明白钟子骋答应婚配时,真的完全没有考虑过一直等着他的雨卉?
钟子骋平安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回杭城,然远在杭城的雨卉,却又一次陷入迫嫁的挣扎。只是这一次的挣扎无声无息,她安静地跟随冯梓君而居,不哭不闹、不笑不语,每日定时餐饭,除了比以往少了活泼,一切都好得出奇。
吕家老太太给雨卉说的亲事,是她娘家一房姓万的表亲,家里本做着丝绸生意,虽不大富也还过得去,主要是万家许愿希望族中能有子弟出仕为官,这才乐呵呵地巴结上了容家这棵大树。
诚然,容家的门楣又岂是万家这小商贾能高攀的,之所以牵成这一桩婚事,全因雨卉一来偏房出身,二来被皇室退婚,若想在杭城高门贵户里谋亲,已是不可能了。虽不知道冯梓君缘何急着将雨卉嫁出去,但其中吕老夫人的情面,也定起了不少作用。
穆穆生辰后的第三天,吕老夫人便带着万家的人送来了聘礼,冯梓君欣然收下后,这桩婚事便算成了一半。可直到那一天雨卉仍表现得平静如水,让佟未等人很是担心。不知姑娘的心事,便无法行事,倘若她力争抵抗这档子事,做哥哥嫂嫂的才有理说话。可她不言不语的,冯梓君一句:“她并不反对。”就能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
不知不觉,日子很快到了五月初一,冯梓君带着媳妇儿子往庙中焚香祈福,趁着方丈与老太太说话的当口,雨卉悄然到了佟未身边,迅速地塞了一张纸条在她的腰际,随即又不着痕迹地回到了冯氏身边静静而立。
佟未无力去拿腰际的纸条,只能用手肘掖了掖唯恐遗失,耐心等待无人时再让采薇帮忙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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