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呃……”赫西王从咽喉里发出的最后呻吟,干涩骇人,他的一只手抓到了恒聿的胳膊,指上用了十足的劲道挣扎,将恒聿身上的赫西士兵战服撕开一道裂口。
容许下马赶来时,已见赫西从恒聿的身上翻过,仰面倒在地上,胸前插着的弯刀让人触目惊心。
汗王一死,赫西族人即刻骚动,个个怒睁火焰燃烧一般猩红的眼睛,恨不能将目光化为利刀,将恒聿千刀万剐。
容许明白大局已定,同赫西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解释和安抚都无法再化解两个民族的仇恨,即便要化解,也必须等时间来冲淡这血染的恨。眼下,只能用强权威慑这些忠勇的赫西人,若镇不住,便只能杀戮。可他,不愿杀戮。
“本将不想与赫西人为敌,此次来战皆因尔等妄动踏足中原的痴心,西摩将军的死、王妃的死、甚至汗王的死,都不是我们的初衷,一切均是战争必然带来的结果和战场外的意外。本将希望赫西民族能更好地延续,你们需要休养生息另立新王,而不是战争。”容许再次上马,肃穆地将佩剑指过每一个蠢蠢欲动的赫西人,“本将会厚葬你们的汗王,送你们回故土,希望你们能暂且放下仇恨,让你们的汗王安息,并重振你们的民族。”
赫西人一片静默,均凝视这个高坐马上的男人,他虽然颀伟英俊,却没有汗王的魁梧健硕,声音也不如汗王洪亮,可他的身上有一种让人倾服的魅力和凝聚力,仿佛与身俱来。
容许言罢,吩咐众将士帮着赫西人收殓他们的汗王与王妃。这里才忙开,宋云峰已带着五百士兵前来,但见容许无恙,大为放心,可得知赫西老王命丧刀下,唏嘘不已。与大哥言谈时目光稍瞥过正接受军医疗伤的恒聿,口中不禁抱怨:“从前我太高看他了,总以为能和大哥做兄弟的人,再不济也该比我强。如今看着,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眼下赫西老王死了,朝廷和赫西便有了深仇大恨,尚不知老皇帝那里对这个勇猛民族究竟是什么态度。万一他要抚,我们岂不是给他捅了大篓子。这么大的黑锅,他恒聿背?还是大哥你顶?”
容许沉默了须臾,拍了拍云峰的肩膀,“这样的话不要再说第二遍,行军打仗,最忌讳互相埋怨,全军上下心不齐,何以为战?何况,他并没有错。反是这场战争因为他的错杀,彻底结束了,兄弟们也少吃些苦。”
说罢,容许从宋云峰的马上解下水壶,大步朝恒聿走去。
“小姐,老夫人又派人来催了。问您到底走不走,再不走她就一个人去了。”佟府里,丫头不知第几回来到佟未的卧室,很无奈地重复同样一句话。
今日是何美琦说好要带女儿回婆家去给亲家母赔礼道歉的,可真到了出门的时辰,佟未这里死活也拉不下脸了。
“不去不去,我就是不去。”一边手里还抱着刚喝了奶的女儿,佟未耍起了大小姐脾气。说来她也辛苦,昨夜不知为何心神难宁久久不能入睡,将至晨曦微露时才眯了一会儿,紧接着女儿便醒了。咿咿呀呀又是吃奶又是换尿布又是要人抱着玩,便没再得空歇息。身心疲惫之下,谁还有工夫去和那个恶婆婆耗?
丫头那里正要再劝,只听回廊处传来声响,“夫人来了。”
佟未抱着女儿立起来,但见母亲扶着侍女出现在了门口,面色威仪,似生气了,冷冷地问:“到底去不去?”
佟未心里一酸,索性红着眼圈撒娇:“人家都把女儿当宝,偏偏您不疼我,非要我去婆婆跟前受罪。这样相安无事的不好吗?她那里也压根儿没把您闺女当媳妇。”
“你……”何美琦恼道,“昨天我的话,都白说了?”
佟未窃窃地嘀咕着:“本来就是白说的,谁听进去了?”
“大爷来了。”这里母女俩正僵持着,那里佟少祯却早早下朝回来了,看架势,又好像根本没去朝堂。
“你怎么回来了?”何美琦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佟少祯笑着哄母亲:“您这里和妹妹闹别扭,爹爹不放心啊。”
“胡闹!”何美琦嗔怪,却见长媳越过丈夫来搀扶自己,满脸堆笑,柔柔地说,“让您儿子劝劝妹妹吧,媳妇陪您到前头等着,保管妹妹一会儿乖乖地跟您走。”何美琦倒乐意顺着台阶下,回头瞪了女儿一眼,便走了。
“你呀,自己都做娘了,还这么犟。”佟少祯待母亲走后,笑着说了妹妹一句,顺手将她怀里的外甥女抱来,举得高高地逗那孩子玩。
穆穆好似很喜欢这般刺激的游戏,被舅舅高举着不仅不怕,反咯咯直笑,脸上似开了一朵花。
佟少祯感慨:“这孩子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佟未嗔笑:“当年哥哥才多大,能记着我的模样。”又道,“听嫂子话里的意思,大哥不上朝,是特特来劝我的?”
佟少祯神秘地一笑,将孩子递给奶娘,至佟未身边附耳低语。
“真的?”听罢,佟未直摇头。
“起先我也不信,但已然眼见为实了。”佟少祯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快准备准备,我们即刻就走。”
佟未迭声答应,到门外唤来烟云,问:“四小姐呢?”
“在采薇姐姐那里。”
“去请她过来。”
一炷香后,何美琦带着女儿外孙女,还有亲家四小姐分两辆马车往容府去。然而行至半程,两辆马车却在岔道口分开了,前车继续往容府的方向走,后车却不知要行往何处。
佟未则得到车外的示意后,拉了母亲的手说:“一会儿您别提雨卉跟咱们一起的事,只当她还在家里。”
何美琦不解,但见女儿故作神秘:“您先依我,待回家后再细说。”便也不再多问。
待得一行人来至容府门前,方下车,陆管家便迎了上来,可还不等说话,便有何美琦冷声道:“陆爷有年纪了,年轻人偶尔耍耍脾气,您可不能当回事儿。我女儿昨日说要分家的事,不能当真。”
陆管家的话被生生地噎回去,见亲家夫人没有半分好脸色,又见少夫人脸色讪讪的,便只管点头答应,一路将人送入门,终忍不住在佟未身边低语,“大少奶奶和楚楚小姐来了。”
佟未心里一惊,她竟把这对母女给忘了。心道不好,亏得自己回来,不然婆婆还不把一肚子怨气全撒在嫂子的身上。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步子,来至厅堂,果见大嫂领着楚楚立在中央,分明是一家的少奶奶和小姐,母女俩却似来投靠富庶亲戚的苦命人。
“二婶!”楚楚见婶母来,眼里顿时放光。
座上冯梓君见亲家母领着女儿前来,起先还以为是为采薇受责一事兴师问罪,却见何美琦笑容谦和,娓娓将来意说明,竟是“深明大义”地带着女儿来道歉的。不由得放了心,更得意起来。
偏偏佟未缺心眼,不看此刻的情形,只顾拉着嫂子和侄女看自己才出生不久的女儿,楚楚得了小妹妹,爱不释手,对穆穆呵护喜欢,俨然一个大姐姐的模样。
何美琦坐定后,抬眼见亲家母脸色苍白神色倦怠,虽有几分戾气在身,眼眉里也透着得意和傲慢,但终究是一副病容,好心来问左右侍女,得到云佩没好气地答复:“还不是为了您的闺女,气得差点没呕出血来。”
冯梓君假意嗔怪一句,话中意思反更多几分赞同。
“昨日的事我也听说了,我家老爷知道后气得不行,若非她几个哥哥拦着,只怕都要动手教训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又直怪我将女儿宠坏,一定要我带着女儿来向您赔不是,老爷若非公务繁忙,也定要亲自带着女儿来的。”何美琦敛着性子,端着庄重,含笑对冯梓君道,“不论昨日发生什么事,未儿要闹分家都是没道理的,这件事还望老夫人不和孩子计较,就这么叫它过去的好。”
冯梓君笑得冷冷的,目光往媳妇身上扫了几眼,好似很不情愿地懒懒答一句:“自然亲家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喽。我这里比不得公爷府凡事有老爷说了算,而您也有依靠。我一个老寡妇,可是不得不看儿子媳妇的脸色过活,难着呢!”
“是,老夫人素来不容易。”何美琦的涵养无懈可击,仍旧是娴静地笑,“未儿是您的媳妇,在家里叫我们宠坏了,可规矩不能不学,将来她若再敢胡闹,您只管打骂教训,也是替我们老两口教女儿。我这里,先谢谢老夫人了。”
“呵呵……”见亲家如此客气,冯梓君反不自在,冷笑两声,“好说,好说,孩子们还年轻,慢慢来。”
佟未一边抱着女儿给楚楚看,一边听见婆婆和娘亲的对话,见母亲谦和忍让婆婆却颐指气使,早憋了一肚子火,正耐着脾气不发作,忽听母亲厉声喊自己:“还不快过来给老夫人赔不是,你也是做娘的人了,这般性子将来如何教女儿?”
“我……”佟未却僵持着,嘴里一个“我”字拖得很长,并非是说不出话,而是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下去了。
“去吧。”孟筱悦推了推佟未,低声道,“她也可怜见的,我刚来的时候,真的瞧见她脸色很差,这会子的精神都是强打出来的。”
佟未听大嫂这么一说,反心软了,依言上来向婆婆磕头赔罪,因母亲也在座,只当是给娘磕头了。
“还立在这里做什么?”待女儿不冷不热地说完一番自责的话,何美琦厉声斥她下去,因道,“见了嫂嫂才回家,也不说伺候她去洗漱更衣,只知道傻立着。还不快下去,我这里陪陪老夫人便好。”
佟未明知母亲不是有意这般待自己,可心里终究发酸,一赌气抱着女儿扭头就走,何美琦心里也不舍,却只能对亲家叹:“这个女儿,我是管不了了。”
冯梓君没有接话,见长媳立在原地进退两难,本就见不得悦娘一副苦相,如此更厌恶了,摆手道:“下去吧,亲家夫人都说话了,怎么还如此愚笨。”说罢故意转来对何美琦道,“若非未儿,我还真以为自己是没媳妇缘的人了。大的呆傻、小的贪婪,好不容易未儿来了,偏偏我们娘儿两总有些些误会,不能好好亲近。我心里,可是真心疼这个孩子的。”
何美琦连连称是,亦不把心思露在脸上,神情好似和一个故交老姐妹谈心那般,不论冯梓君说什么虚情假意、刻薄尖酸的话,任是不动肝火,几回下来,冯氏反老大没意思,便有一句每一句地聊聊家常闲话打发辰光。
这边厢,佟未和孟筱悦带了孩子退入卧房,给楚楚换了衣裳后,便让烟云和奶娘们带着一起在隔壁屋子玩耍,这里妯娌二人坐着说话,佟未颇自责地说:“我昨日刚和她大闹一场,不仅我,连三叔也和她娘闹翻了。她一肚子火正没地方发泄,嫂子你偏偏回来了,我瞧刚才的情形,她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孟筱悦笑了,一如从前的柔和,“倒真没提你们的事,她也怕脸面过不去吧。只是恼我耽误行程,这么晚才到京。”
“的确,本来是算着日子你和楚楚要回来的,后来因为穆穆越发忙碌,且你迟迟不来,我便忘记了。”佟未点头,也问,“难道是在路上病了?”
孟筱悦摇摇头,嘴角的浅笑犹如微风拂过湖面带出的涟漪,“没什么,只是走得慢。我怕车马颠簸,楚楚吃不消。反正……也没什么大事情,不着急。”
“可不是!”佟未没有多想,这件事便算过了。继而将自己这些日子的遭遇拣要紧地说了,又问嫂子在娘家过得好不好,不知不觉时辰过去,外头有侍女来说,亲家夫人要回府,请少奶奶一同回去,改日带了四小姐再一起过来。
“嫂子,这几日你别去她眼前晃,她想不起你来也就不会为难你了。过两日要么我回来,要么接你走,我是答应相公要照顾你的,不能叫她欺负你。”佟未临行嘱咐孟筱悦,却见嫂子没有依依不舍,反而轻松安逸,叫人隐约觉得这个女子和从前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
这一边,容雨卉所坐的马车缓缓驶入一条长巷,在一户普通宅院前停下,因出门前二嫂便如是将事情做过交代,故而雨卉并不惊讶。但心内的悸动一刻未停,她暗自以为这一行,是来见心上人的。
“你来了。”
甫进入宅院,雨卉正举目四望,身后却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倏地转身,但见眼前人,雨卉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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