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不见,当年粉团一样的小娃娃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这十一年来,乘鹤一刻也没有忘记这个孩子,叫她欣慰的是,长琴也从没有忘记母后。
众人将昏厥的长琴抱到床上,乘鹤把脉确定女儿无碍后,便遣散了众人,只管静静地守着她,等她醒来。
皇帝的密旨已无踪可寻,究竟发生了什么,唯有等长琴自己来说明。
这一边,容靖已带着其方到了徐正庸的老宅,因路上颠簸,其方体力不支再次晕厥。容靖将她安置到卧房里,随即在徐家翻箱倒柜地找出几瓶药,笨拙地为她处理了伤口,细心包扎后,却发现其方身体滚烫发起了高烧。
于是又跑去徐家的地窖,凿出一大盆冰来,用浸泡了冰水的毛巾为她降温,如是往复不知换了几条巾子,其方终于安生了。
“娘……娘……”昏沉沉,梁其方呢喃起了娘亲,离家那么久,又遭遇了这样多的事,她的心终于承受不住。
“其方,等你好了,我就送你回家去,不要怕。”容靖心疼,一刻不离地守在其方的身边,握起了她的手,轻声温柔地安抚着。
其方似听见了,渐渐安稳地睡着,容靖终松一口气,不久,累坏了的他也终伏在床上睡着。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
行宫里,容翊询问了几个宫女,得知的确是弟弟带走了其方,本以为他会回家里或书院,结果派人去打听,均没有他们的踪影。恰巧府尹离去后又来行宫,提起这件事,说起手下官兵曾和一个自称平南侯次子的人起冲突,没先到竟真是容二公子。但问及他们跑向何处,府尹也无从作答。
再提到公主自尽的事,府尹几乎吓破了胆,若公主真的在金陵殒命,莫说他的仕途,便是一家老小的命也未必保得住。容翊便安抚他:“公主既然没事,这件事便不会有人再追究,皇上自然不会问大人的不是。何况在您的治下找到了皇后,若皇后顺利回宫,皇上必然嘉奖。如今您唯一要做的,便是加紧治安,千万不可让刺客再对娘娘行凶。”
那府尹连连称是,又道:“方才已将文书递出,皇上那里是八百里加急,去往杭城的书信本府也叮嘱信差日夜兼程不可耽误,想来恒相大人和容侯爷不日就能赶到金陵。”
听到最后那一句,容翊微微一怔,没有再说话。府尹又唠叨几句后,见皇后没有接见的意思,便告辞走了。容翊托他照顾姐姐和恒亦宸,送至门外,回身要进行宫,却见宁伊夫人出来,笑道:“主子说这里很安全,就请大公子回书院去,也托您问候一声她的妹妹徐夫人,若有需要,会派人请公子前来。”
“是。”容翊自然不能违背叶皇后的意思,便没有再回行宫,径直返回书院。他那里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做,就是把其方和弟弟找回来。可偌大的金陵城,他们会去哪里呢?
宁伊送走容翊后,返回来向叶乘鹤复命,才走到长琴的卧房门外,便听里头有嘤嘤哭泣声,门口的小宫女悄声说:“公主醒了,正和娘娘说体己话呢。”
果然,卧房里母女俩抱在一起,长琴早哭成了泪人。她怎么也想不到,竟在自己万念俱灰时等来了失踪十一年的母亲。所谓生母不如养母,长琴对叶乘鹤的母女情分,从没有因为血缘而减少过半分。此刻她正伏在母亲的怀里哭泣着,质问她为何丢下自己十一年。
乘鹤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抚摸女儿的背脊,抚平她心里的忧伤,只等长琴不再哭泣,她方问:“傻孩子,你做什么要悬梁自尽?倘若母后今日晚一刻再到,你我岂不是天人永隔?究竟是什么事,叫你绝望至此?”
长琴因哭泣过而显粗短的喘息声戛然而止,她屏息半刻,却反问乘鹤:“母后这一次和儿臣一起回京,再也不离开了,好不好?”
叶乘鹤凝视着女儿,却许久没有给出答案。
回京?她以什么身份回京?
皇后?可世人若问皇后为何离宫十一年,她要如何作答?
再者,那个人真的在等她么?十一年了,他身边出现了更多年轻漂亮的女人,还会对半老徐娘的叶乘鹤保持当年的心么?
“母后还是和从前一样美,一点没有变。”等不到母亲的答案,长琴突然说了这句话,更呢喃,“我若是母后亲生的就能漂亮了。”
“琴儿那样好看,你的生母也是绝世的女子啊。”乘鹤哂然。
长琴却苦涩地一笑:“我不好看,她们都比我漂亮,恒忻、容小姐、宋怀玉,还有梁……”她叹了一声,“宫里的妹妹们,都比我好看。”
“在母后眼里,琴儿是最美的。”乘鹤温婉地笑着,将女儿搂在怀里,轻声问,“不管母后同不同你回去,往后都会一直护着你,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轻贱自己的性命。你虽不是我的骨血,却也是我的心头肉。你疼,母后也会疼,知道么?”
长琴受感动,终扑在母亲的怀里哭道:“父皇要把女儿嫁到番外去和亲,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三个姐妹里这件事最终会落在我的头上,就因为我没有娘。母后,母后你带琴儿回宫好不好?有你在,父皇就不会狠心送我走了。”
乘鹤皱眉,安抚女儿后,细细问清,方知缘故。原来当年允澄为拉拢朝臣,便纷纷为三个年幼的女儿指下了婚姻。大公主长琴指婚兵部尚书钟子骋之子,二公主齐淑指婚西南王世子,三公主无郁则婚配宰辅恒聿之子。如今几个公主都长到适婚年龄,但皇帝却迟迟不松口为女儿举行婚礼,为的就是从中选出一个好嫁到塞外和亲。偏偏皇帝又舍不得任何一个,一选就耽误了一年多,如今再无借口拖延,一道密旨送来,他选择了长女。
然长琴是最心高气傲的人,嫁给钟世英她都不愿意,又怎么肯去那荒蛮之地。于是眼见可怜的梁其方都有容靖心疼,却从没人真正关心过自己,深知皇命难违,便决计以死相抗。这才有了她把心一横,悬梁自尽的情景。幸而一切冥冥中自有安排,容翊救下了她。
“是他抱我下来的?”得知自己被救的过程,长琴在母亲面前脸红了。
乘鹤是过来人,自然看得懂这女孩儿的心思,恬然一笑,道:“是啊,他撞开了门抱了你下来,是个细心的人,晓得慢慢解开你的绳套,而非鲁莽地切断绳子。不然,兴许母后再见不到你了。”
长琴的眼睛里流出幸福的神采,但旋即就黯淡了。她有什么资格幸福呢,和容翊的约定,他已经做到了,自己就再没有资格痴缠。
“母后……你和琴儿一起回京,好么?”于是长琴再央求母亲,她不否认自己的私心,她希望母后的出现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但还有一个心愿,却是真真想为父皇了却。长琴深知这十一年来,父皇从未忘记过母后。
叶乘鹤轻声一叹,却道:“母后怎么回去呢?兴许在半路上就叫人谋害了。我连谁要杀我都弄不清楚,要怎么回去呢?”
长琴坐起来,皱眉说:“除了恒皇贵妃,还能有谁呢?她一心一意就为了她的瑞元。”
叶乘鹤心头一颤,可见恒姮真的变成了第二个瑜贵妃。难道深宫真的是吞噬人心的所在?这十一年她若不曾离开,是不是也会变成另一个叶乘鹤?
“父皇一直迟迟不肯立太子,这些年来为了这件事,恒母妃几次与父皇闹翻,旁人看在眼里,都知父皇是看在瑞元和恒相的面子上才不与她计较。可她从不收敛,还越来越厉害,宫里每个人看到她都害怕。”长琴如是说,眼神里充满了对乘鹤的祈求。
乘鹤凝视着女儿的眼睛,虽然长琴不是最美丽女孩儿,眼眉却很像他的父亲,便让乘鹤眼前那个人的模样渐渐清晰。
十一年了,她真的快要忘记允澄长什么样子,只是忘记容貌,不代表忘记那个人,那份情。
“母后,父皇需要你。”长琴柔柔地恳求着,多么害怕乘鹤即刻便回绝她。
“他需要我?”乘鹤没有回绝,也没有答应,只是冷冷地一笑,“他需要我,我便要回去吗?”
“母后……”
“琴儿,母后只是想念你,至于其他的事,就顺其自然吧。”乘鹤淡然,“你放心,母后决不会让你嫁到那荒蛮之地。”
长琴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听着母亲口口声声以“母后”自称,在她心里分明从未忘却过自己皇后的高贵身份,可为什么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偏要分开那么久离得那么远?是父皇做的不够,还是母后要的太多?而她,又要什么呢?
“大人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你是母后的长琴,我答应你的生母好生照顾你,就绝不违背诺言。”乘鹤将长琴搂入怀里,“恒姮也曾答应我好好照顾你,可惜她没做到,就怪不得我了。”
这后一句,叫长琴不甚理解。
很快,夜深。徐正庸的老宅里,梁其方悠悠苏醒过来,却见容靖趴在床边,他似乎很累,竟睡得那么香。
其方感到咽喉的干涩,她口渴极了,然这一刻却舍不得吵醒容靖。白天的事一幕幕在眼前回放,想起被长琴逼问的情景,她依然会感到害怕和无助。可是所有的画面,都找不到那一个人的身影,那一个她以为与他定情的人。
“容翊,你在哪里,在做什么?你可曾想过我?”其方无声地问,又明知得不到答案。
“其方,你醒了!”此时容靖突然醒来,见梁其方睁着眼睛直视屋顶,心中大安。伸手来摸她的额头,见不再发烧,松一口气说:“谢天谢地,如果你再发烧,我只能带你去找大夫了。”
“我们在夫子的家里?”其方认得自己正躺在徐夫人的卧房。
容靖“嗯”了一声,极不情愿地说:“我带你躲到了这里,那个刁蛮公主又反悔了,竟然让金陵府派官兵捉拿我们。她真是太恶毒了!”
其方叹:“容靖,你真的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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