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甚不平静,容家灯火通明,过了子时仍旧有下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直到将近寅时,佟未才带着烟云来到冯梓君的屋子,那里周红绡已等候许久,见佟未进来,着急道:“老太太不肯走,一定要见到儿子才行。”
佟未没有多语,径直往婆婆面前去,冯梓君一见佟未便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质问:“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要赶我们走?”
“您误会了,不是媳妇儿要赶您走,是您儿子的意思,要让全家务必在城门打开时就离开京城一路往杭城家中去。”佟未压着脾气耐心解释,眼下大嫂和雨卉都已经登车,唯独冯梓君这里磨磨蹭蹭,若不是那几个丫头老妈子听命于自己而无视老太太的威严,只怕到现在细软都未必能收拾整齐。
“呸!”冯梓君竟怒得啐了佟未一口,脸涨得通红,指着佟未道:“你少在我面前做戏,难道不是你因为看不惯我,而要撵我走?如今这里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人,哪一个不以你马首是瞻,佟未啊佟未,你还想怎样,一定要赶走我你才肯罢休?我不过是打了你一个丫头,值得你这般记恨?你不要忘了,我可是你丈夫的娘,不管发生什么,这永远都不可能改变。”
“是啊二奶奶。”云佩在一旁冷言讥诮,“您莫以为趁二爷、三爷不在家就能撵走老太太,二爷再怎么疼您也不可能不顾亲娘,您若真这么做,二爷回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您这又是何苦呢……”
若是平日佟未一定要拿话噎死这个刁钻坏心眼的丫头才解气,可今日不能跟她耗费口舌耽搁时间,她瞧也不瞧那云佩一眼,只忍着脾气端着耐心问婆婆:“娘不信我我能理解,好吧,您说您如何才肯相信这是您儿子的意思,您若要与相公他当面说清楚是断不可能的,莫说您,就是我一时半会儿也见不到他。其他的,只要您说,我一定想法子去办。”
冯梓君见儿媳妇神情严肃,念她为人的本性,心底也愿意相信佟未不是那种会背着丈夫赶走婆婆的人,可突然连夜打包袱天亮就走,且两个儿子都不在跟前,她的担心也不是旁人能随便体会的。
“好!”冯梓君总算来得爽快了,“你把谋儿找回来,既然许儿不能回来,那就找他弟弟来。我要见到我儿子才走,不然……除非你有胆子绑了我。”
佟未恨得牙痒,心想:难道我真不敢绑你?可嘴上还是答应了,毕竟冯梓君是婆婆,是容许的娘。她转身到门口,喊人来问:“陆管家还没找回三爷来?”
话音方落,陆管家已匆匆赶进来,喘着粗气说:“三爷说了,让您带着家里人先走,他回头就跟上来,在城外汇合。”
“三爷去哪儿了?”佟未埋怨道,“他哥哥让他立刻带家人走,他这又是去了什么地方?”
陆管家只会摇头,“不知道,他听我说完后就带着我们一起去铺子里收拾东西说要暂时歇业,本来打算一起回来的,结果走到半道上,三爷就一个人跑开,叫我回来这样回话。”
“呵呵,这下好了,要不老太太那里你去说!”佟未有些恼了,可理智战胜了情绪,她转身来,对众丫头道,“你们下去,我有话和老太太讲。”更威严地盯着云佩等人,“也包括你们。”
冯梓君挥手让她们下去,待人去屋空,才问儿媳妇:“有什么事,现在总可以讲了吧!我要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佟未暗暗叹了口气,在心里迅速将要说的话织成,不提丈夫嘱咐不该讲的,把其他的一点点地告诉给婆婆来听。而对于小叔子去了哪里,实在是毫无悬念,但在婆婆面前只装不知道。
果然,正是睡得熟的时候,佟少祯的卧室外却有丫头轻轻喊“大奶奶”,夫妻俩警醒,丫头喊到第三声便醒了。
“我去吧。”郭媛起身来,披了衣服到门口,问:“怎么了?老爷、太太那里有事?”
门外的小丫头答:“是外头传的话,说小姐亲家那边的三少爷突然来了,指名要见采薇姑娘。大半夜的,外头的人不敢拿主意,故叫进来问问大奶奶。”
“没惊动老爷那边吧。”
“没敢惊动。”
“你等着。”郭媛这般吩咐了,回身来床边将事情告诉丈夫,又问,“若是什么陌生男子,只怕有伤风化,这大半夜得也忒不靠谱了。可偏偏是亲家少爷,万一有什么不妥当,拂了你妹妹的面子就不好了。”
“你让他们找采薇去吧,本没什么事。”佟少祯已答应,然脑子里多想了一层,忽而觉得不对劲,索性起来,让妻子继续休息,他则换了衣服亲自出去见容谋。见面后细问,果然是容家出了什么事。
于是佟少祯一边让容谋去见采薇,一边已打发人去宫里和京城各处打探消息。
这边厢,容谋跟着佟家的仆人来到一间厢房里,值夜的丫头们奉来茶水,他忍不住问:“采薇姑娘何时来?”
丫头们都笑了,有胆大的凑趣说:“亲家少爷想娶我们采薇姐姐,还不能耐心等等啊?”此话竟说得容谋也不好意思,一直等了好些时候,采薇才终于姗姗而来。她乌黑的秀发挽了油亮的辫子绕在胸前,身上穿了半旧的杏色夹袄,脸上还带了几分倦容,一看便是从梦里被惊醒,却花几分心思打扮了才出来的。
容谋本有一肚子话要说,可一见采薇竟傻了,呆呆地愣了半刻,还是采薇先客气地笑着问:“三爷深夜来,哦,这天都快亮了……这么急来找……”
“我想告诉你,我要走了。”容谋很快清醒来,认真地告诉采薇,“我怕一声不响地走,等你从别人口中知道后会难过,所以定要亲自来告诉你。”
采薇心里热热的,却垂着头低语,“谁告诉你我会难过了!”
容谋似乎没听见,仍旧解释,“但是我很快会回来的,我已经买好宅子安置好一切,就等娶你。”
听得容谋说“就等娶你”,采薇猛然抬起头来,“哪个要嫁给你,三爷,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自以为是?”容谋愕然。
采薇有些尴尬,别过头解释说:“我没学问,不会说话,如果说得不对还请三爷不要介怀,自然……我的意思是不会变的。”
“难道你不想嫁给我?”容谋显得很难过,“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娘相处,她那么对你,我也不想你们将来共处一个屋檐下。所以我放弃开分号,用那钱买了小宅子,也知道你习惯了京城的生活,所以决定在京城扎根过日子。可是你……采薇,我想要一个答案,如果撇去那些要紧不要紧的,你是否愿意嫁给我?”
“如惜怎么办?”
“我说了,撇去那些要紧不要紧的。”容谋急于想知道答案,难免语气有些急促。
采薇不服地抬起头来,“什么叫要紧不要紧的,什么叫撇去?如果真的都能撇去,我们还用得着站在这里理论吗?你以为佟家的人个个都是好人吗?我也会被一些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我是怎么从你们家被小姐救回来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你知道人家在背后怎么说我吗?是啊,如惜尚且不是大问题,只要我能想通,只要她不介意,相处不会太难。可是你母亲呢?她会轻易让你搬出去住?如果她三天两头地来纠缠,这日子怎么过?外人看着,难道不是我这个儿媳妇挑唆丈夫不孝敬母亲吗?为什么你想事情总那么简单,撇去,真的能撇去,真的能不想?”
“你想嫁给我的,对不对?”容谋却没有被采薇这一通气恼的话吓倒,在他看来,采薇之所以如此激动,反而是因为她愿意嫁,她想嫁,所以才委屈。
采薇的眼泪倏地落下来,她抿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却用力点了点头。
“采薇!”得到这个答案,容谋激动得无以言表,声声喊着心上人的名儿像个孩子似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乐呵呵地笑着,仿佛从来没这么快活过。
“你等我回来,我处理好杭城的事就回来。”他终于平静下来,抓了采薇的胳膊,与她的身子贴得很近,又想起采薇刚才的抱怨,怕叫佟家的人看见要采薇尴尬,又放开,但激动兴奋的神情丝毫不减,“你不要担心如惜,更不要担心我娘,我会安排好一切,绝不让你难做。采薇你知道吗?你今天的答应,让我觉得做什么都有动力了。”
采薇才知道做这一个肯定,不仅不会瞬间就让困难从天而降,更是能让大家都快活,看到心仪的男人开心的似个孩子,她才真正体会到爱情的美妙。轻轻拉了拉容谋的衣袖,“轻一点。”
“好,好,你说什么都好。”
此时,恒府中等待许久的德恩终于见到丈夫回来,可他回来,竟是为了取佩剑和细软。
“你要出远门?”德恩只能看着恒聿忙碌,根本无从插手。
恒聿匆忙地打了个小包袱,又取了些银两,看也没看德恩一眼,一边细细地检查所需物品,一边有一句每一句地答复:“这是你父皇的密令叫我不能告诉你,但可以说,我是要出远门,大概有一段日子不能回来。”
德恩的心跟着就凉了,可还是不死心,继续问:“那么、那么是你一个人去?没有别人?去做什么呢?危险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恒聿有些毛躁,“不是说了吗?这是你父皇的密令,我不能告诉你。你记着,对外头我还在家闭门反省,所以不要让任何知道我出门去了,甚至是家人。一会儿我会悄悄地走,不叫人察觉。”
可德恩这一次却没有紧赶着说话,而是难过地垂下头,一言不发。且似乎她越发容易哭泣,这会儿夫妻俩才说了几句话,眼泪又汨汨地顺着面颊流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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