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来了?”此刻,徐正庸手提两壶酒从外头进来,见到容靖便说,“就是上回和你提过的冰酿,我刚从冰窖里挖出来。”
不等容靖叫好,其方就惊呼:“没想到先生家里还有冰库?”
徐正庸笑道:“金陵这样的大火炉,夏天没有一点贮冰要怎么过日子?今天你们有口福了,我在炉子上熬了一大锅乌梅汤,吃了午饭晾凉了再兑些碎冰沫子进去,这大热天的,真真人间极品。”那陶醉之态,全然没有课堂上那不怒而威又云淡风轻的模样。
徐夫人却道:“你又贪凉了,这才刚进五月,不许你带着孩子们吃凉的东西,等入了伏你再叫孩子们来尝鲜也不迟。”
徐正庸耸了耸肩,朝他的学生叹手说:“夫人不许,你们没口福了。”
在书院里连院士都压不住的人,此刻却对妻子服服帖帖,这样的情景是难得一见的,乐得几个孩子捂着嘴偷乐。
“既然喝不了冰镇乌梅汤,我用这汤做成别的东西叫大家尝一尝可好?先生,那我就不客气了。”穆穆却挽了籽如的手慢慢站起来,意在亲自下厨给大家做点心。
容靖见师父有些不敢相信,便解释说姐姐虽然看不见,却一手精湛的厨艺,继而和籽如一起挽了姐姐往厨房去。
却见恒亦宸也在那里,正将处理后的鸡用滚水烫过,仔仔细细地去着皮毛,容靖哼哼道:“没想到宰相府里的大公子也会下厨做这些杂碎的事情。”
“民以食为天。”恒亦宸笑言,说话间已将那公鸡脱了皮毛,扔到案板上,利落地挥刀,轻松几下切出了均匀的鸡块。
穆穆听着动静,大概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待刀切声落,她笑道:“辛苦恒公子,不如接下来就交给我做一道葱油鸡出来好不好?”
恒亦宸万般欣赏地笑了,让出位子来,对穆穆道:“亦宸愿给二小姐打下手。”
容靖哼道:“你真的会么?可别欺负我姐姐。”
“靖儿,先生方才就等你呢,你过去吧。这里有籽如有恒公子在,不会有事的。”穆穆暗暗握了容靖的胳膊一把,似乎另有用意。
聪明的容靖大概明白了姐姐的意思,便又啰嗦地叮嘱了恒亦宸几句,方离开。
回到屋子里,因徐正庸扶妻子回房休息,只留容翊和其方二人,他们并排坐在桌边,虽有距离间隔,但言情神态却很是亲密。容靖知道哥哥昨夜与其方密谈过,此刻见了这样的光景,也大概明白了些,心里虽不是滋味,但也不想破坏这一份美好。刚想装作没瞧见转身走,但听其方喊他的名字,于是只能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坐了下来。
“学长说,徐夫人姓叶,她的父亲名叫叶慎初。”其方说着问容靖:“你也知道‘叶慎初’这个名字吧。”
“叶皇后的父亲就叫叶慎初,是从前那个威振四海的慎龙寨的寨主当家大哥啊。”容靖一提到这种江湖豪情的事,眼眸子就发亮,说完才醒悟一般压着声音急切地说,“难道师娘是皇后……”
其方忙摇头:“虽然师娘的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可叶皇后和皇上的情分那样重,她怎么可能随便嫁给别人呢?”
“但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叶慎初,这也太巧了!”容靖奇怪道,“谁都知道慎龙寨叶寨主只有叶皇后一个女儿。对了,你们又怎么知道师娘的父亲叫叶慎初……”
“梁其方,你不是想看看先生家里的书房吗?来来,今天就让你挑两本带回去。”三人正说着,徐正庸却突然出现招呼学生去看他的书房。
“好啊……”容靖最“做贼心虚”,倏地站起来搔首弄耳很不淡定,更径直往前走,一边含糊地敷衍,“仰慕先生您的书房很久了……”
徐正庸看着容靖不自然的样子,又见他胡乱闯,便问:“你晓得我的书房在哪里?”
容靖尴尬地立定,转身来哈哈笑道:“请先生带路。”
徐正庸打量他,又转来看容翊和其方,一个气定神闲与平日无异,那娇小纤弱的却和容靖一个模样,使劲儿笑着,却分明是一派佯装。
“你们……怎么了?”徐正庸索性坐了下来,先问容靖,“又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容靖你说。”
“没有啊,不是要去参观先生的书房嘛!”
“梁其方你说!”徐正庸见容靖敷衍,便来问其方,他声音稍稍大一些,其方就颤了,嘴张开半晌,就是说不出一个字。
“容……”徐正庸再要发问,籽如却从门外奔进来,一脸慌张地冲着屋子里的人喊,“大少爷、三少爷快去看看,小姐被热油烫着了……”
籽如话音才落,容翊兄弟俩如离弦之箭跑了出去,甚至徐正庸和梁其方都还没挺清楚籽如说了什么。但其方反应过来后,为了避免被师父单独询问,也利索地跟着往厨房去。徐正庸是主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也只好起身跟过去。
当他到厨房时,容翊已扶着姐姐坐到一边,正小心撕开她胳膊上的纱衣,这一烫很严重,衣服已和皮肤粘连,容穆穆看不见自己伤得有多严重,但谁都能想象这样的疼痛是怎样得磨人。
“恒亦宸,烫得怎么不是你?我可是给你提过醒的!”容靖心疼至极就乱发脾气。
“你们两个跟我去冰库取冰,其方去卧房问你师娘药箱放在哪里。”徐正庸如是吩咐,容靖总算收敛了几分气,和恒亦宸一起跟师父去冰库,其方则往师娘的卧室去。
“小姐,你疼死了吧。”他们走后,籽如哭起来。
穆穆脸色苍白,疼痛惹得她汗珠如雨下,却还能微笑说不疼,更告诉弟弟:“不怪恒公子,若没有他会更严重。”
“姐姐往后要更小心才是,厨房这样地方,您还是远离一些好。”容翊的脸像是刷了糨糊后晒干的模样,绷得硬直严肃。忍不住说了这句后发现姐姐脸色有异,连忙再改口说,“可惜姐姐的手艺太好,宠坏了我们的胃口,只能辛苦你了。”
穆穆强忍着剧痛,温和地笑:“殊不知,那是姐姐最大的安慰。”
容翊尴尬的脸略有舒展,亦笑道:“娘也这样讲。”
“正庸……”
“翊儿。”穆穆是最敏感的人,她的听觉远优于常人,此刻她清晰地听见了徐夫人的尖叫,紧张地抓住了容翊的手,然事实上容翊和籽如都听见了徐夫人声音。
“籽如,照顾好小姐。”容翊意识到冰库里是听不见这样的喊声,旋即留下姐姐往徐正庸的卧房去。
这一边,徐正庸三人一起砸了两盆碎冰从地窖里走出来,竟听见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从房子里传出。三人的脸色顿时僵凝,皆弃了手里的盆往徐夫人卧房冲去,果然见容翊一人与三个蒙面人周旋,其方则趴在徐夫人的身上用身体保护她和腹中的孩子。容靖恒亦宸即刻加入打斗中,徐正庸冲到妻子身边,竟见梁其方的左臂已经浸透了鲜血,而妻子则安然无恙。
屋内狭窄,人一多便施展不开,三个蒙面人见来了救兵,且个个武艺不凡,遂往外退去,六人在院中斗了几个回合,蒙面人竟不敌赤手空拳的容翊三人,不仅被卸了武器,更被他们逼到了湖边。
“还不束手就擒?”容靖呵斥,“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学人打家劫舍?”
那三人见形势不妙,互相对视一眼后便义无反顾地跳入湖中,容靖要跟着跳下去,却被容翊拉住:“穷寇莫追,回去看先生师娘要紧。”
容靖这才想起来刚才似乎看到其方受伤,不等哥哥再说别的话,便奔了回去。
恒亦宸看见那三人不久浮出了水面奋力往远处的岸边游去,冷声对容翊说:“这三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山贼土匪。”
“是啊,不然刚才不会处处招招都让着你我。”容翊道,“他们当是冲着夫人来的。”
“可夫人不是叶皇后,这一点毋庸置疑。”
容翊却道:“当年宫中没有留存皇后的画像,纵然能凭借宫中老人的回忆勾画出皇后的形容,但你认为能与真人有多少相似?若一心要除掉皇后,自然宁可错杀一千,不可……”
“这么说来,眼下才刚开始喽?”恒亦宸笑目相对,却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对人对事的态度,永远都从容得叫人嫉妒。
“先去看看夫人和其方。”容翊面无表情,对恒亦宸的笑视而不见。
“你不觉得容靖他远比你紧张其方?”看着容翊冷静的背影,恒亦宸可以要说这句话来刺激他。
“我知道。”偏偏人家根本不吃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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