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许的营帐很快被搭建好,他自行喂毕了马匹,正往营帐去,见酣醉的恒聿被士兵从马车上架着下来,要送去他的帐房。
“送到我那里去,再做一碗醒酒汤送来。”容许吩咐一句,看着士兵把恒聿送入后,才让众人离开,进了营帐。
卧榻之上,一脸潮红的恒聿睡得酣实,身上酒气阵阵,衣衫亦沾染酒水肉汁,凌乱狼狈,如此邋遢一个人,哪有半分京城第一人的模样。
“将军,醒酒汤好了。”一个亲兵端着托盘进来。
“很快?”
那士兵道:“一直都备着,这几天驸马总是喝醉”
“嗯!”容许没说什么,示意那亲兵将醒酒汤灌给恒聿。
酣醉之下,恒聿被迫喝了半碗,吐了半碗,将容许的卧榻弄得乱七八糟。
“怎么搞的?这样将军怎么休息?”宋云峰从外头进来,见状不由得恼怒,呵斥道,“怎么把他弄到将军这里来了?”
“是我的意思。”容许仍旧很淡定,他挥一挥手,对士兵道,“让人烧热水,一会儿他醒了,给他洗澡换衣服。”一边拉了宋云峰,“我们出去,打开所有犒军酒,让兄弟们一人喝一碗解解馋。”
“大哥……”宋云峰很莫名,他们定圻军从不在行军途中喝酒。
容许拍拍他,笑:“独他一人喝,馋着大家,是不是太不厚道了?一碗酒润润喉,不会耽误事。”说罢,已大步朝外头去,吆喝兄弟们开酒坛。
此时,已有士兵提着大桶大桶的热水进来,宋云峰忍不住哼一句:“将他洗洗干净,一身的酒气。”
容许立在远处听见云峰的牢骚,嘴角微微一笑,摇头暗叹:他难得放纵,只怕这辈子也没这么放纵过,何不成全他!待我们进京,他又要做回那个“恒聿”。他的苦楚,只怕你我难体会。
“将军,请您饮第一杯酒。”这里酒坛已开,众兄弟来请容许先饮,容许收回神思,让人去喊来云峰,遂于众兄弟把酒言欢。
待尽兴返回营帐,恒聿的酒已醒,正一人独自坐着,不知想着什么。
“今晚的肉烤得很好,可惜你没能吃到。”容许立在门前。
“呵……”恒聿苦笑一声,没说什么。
容许慢步走到一边坐下,“军里的酒今晚都和兄弟们分了,如果你明天还要喝,大概只有军医那里还有一些药酒。”
“谢谢你的提醒。”恒聿冷笑,起身来,“这是你的营帐,我耽误了你休息。”话才说完,却因酒劲未散而使得人站不稳,一个踉跄又跌坐下去。
“没关系,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我去云峰那里。这会儿只是来看看你。”容许反站了起来,笑道,“本来有些话想跟你谈,不过看样子你的状态不适合。”一边说着,一边要往外走。
“容许,谢谢你。”恒聿急促地吐出这几个字,神情又有几分尴尬。
容许停了停,背对着他,“我也会有无奈的时候,不过是将心比心。虽然你错杀赫西王,但战争毕竟因此结束,对于赫西民族而言,未必不是一种解脱。”说着,转身来,“我也一直想谢谢你。”
“好!”恒聿似乎笑了,又坚定地说,“回京后,这件事将由我一人承担,若赏,请大哥安抚众将士不平的心,若罚,切不要企图为我分担。以我恒家之力,我不会糟到哪里去。因为若是后者,我绝不愿拖累大哥和兄弟们。”
“再议。夜深了。”
目送容许离开,恒聿才清醒的头脑又涌现出许许多多挥之不去的烦恼,好似那帝都的城门,比生死之门还叫人望而生畏。而此刻他尚不知,自己的亲姐姐已死在了妻子的刀下。
京城里,随着永嘉王妃的丧礼结束,皇室似乎为了刻意隐瞒什么而变得特别平静,平静得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好像蒋皇后还在,永嘉王妃也没有死。每每提到这些,佟未的心都会疼,因为如此,她便得不到任何有关德恩的消息,甚至无法从恒家人的口中探听到什么,且自永嘉王府后,再也没见过恒姮,而那日恒姮曾抱着自己哭,她说取消了允澄与雨卉的婚事,是不是又要重提她成为太子妃之事,可佟未无力给出这个答案,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愿意再与皇室有半分瓜葛。那个世界,太复杂,太混乱。
不知不觉光阴流逝,初秋的微凉已开始在京城蔓延。这一日,佟未抱了女儿,带了孟筱悦母女和雨卉出门去与容谋相聚。容谋本意是不叫母亲知道,可她们浩浩荡荡一行人出门,还是惊动了冯梓君。
“就在三爷的铺子里,娘也不是不认识,自己儿子的地儿,想去自然随时都能去,我们倒是要他请才行的,你就这样回话,别的不必多说。”佟未如是答复前来询问的云佩,不再多说什么,便带着一家女眷登车离去。
到了铺子里,容谋有意请二嫂单独在厢房会面,说:“有件事想求二嫂帮忙。”
佟未欣然笑道:“你能来求我,除了和采薇有干系,没别的事了吧。”
“瞒不过二嫂什么的,我想知道……她好不好?去过佟府几回,只敢远远地等着,却一次也没见着她出来。也不敢托人问。”容谋一边说,一边是满脸期待佟未答复的急切。
“她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可心里……雨卉那边你也看见了,如今一切顺意,小姑娘又每天都笑得一朵花儿似的灿烂。”佟未笑意渐退,“我回过娘家几次,可每次都见不到采薇笑。”
容谋垂着头,“是我害了她。”
“她曾求我送她回父母身边去,她说她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佟未继续道,“可我觉得你们的事情,终究应该由你们自己解决。”
“如果采薇愿意……”容谋倏地抬起头,眸中掠过光芒,“如果她愿意嫁给我,您母亲会同意吗?”
“只要采薇点头,其他都不是问题。”佟未道,“我想法儿让你见她一面,有什么话,你们当面说。”
“不着急。”容谋不急于见到采薇,实则另有隐情,“既然这一面见过后就要决定未来,我必须做好十足的准备,二嫂你再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很快就能把一切安排好了。”
佟未不解,“半个月?你要做什么?”
“本来打算盘下另一间铺子开分号,出了这件事后,我仔细想了想,人总要先成家再立业,我一定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所以用盘分号的钱买了一座小院落,房子很小,但好在独门独户也还清净。如果采薇愿意嫁给我,往后我们夫妻就在那里头生活,不会和我娘有什么瓜葛。”容谋说得有些激动,眼神里充满了希望。
佟未心里却苦笑,“三爷你的意思是,往后老娘就推给你二哥了?也是,长幼有序,总该是相公照顾他的母亲,可如此一来我岂不是……唉……”
“二嫂,你觉得不妥当?”见佟未眉头微皱,容谋不安。
“不是不是!”佟未尴尬地笑一笑,“只是听你这么说有些突然。好,我等你消息,何时想见采薇了,派人来告诉我。”
正说着,雨卉在门外拍门:“二嫂,陆管家急着找您。”
“就来。”佟未应一声,又对容谋道,“你也不要太草率地下决定,往后的事往后再说。”说罢开门出来,到前头去见陆管家。
果然,哥哥的话真的一点不错,战场上没有消息便是什么事也没有,这不陆管家才乐呵呵地告诉自己派出去的人飞鸽传信回来,说侯爷正带着定圻军班师回朝,再过大半个月就能到京城。可自己还没来得及高兴,哥哥那里一个噩耗又如晴空霹雳般震得自己发懵。
“定圻军一定不能过津水,一旦过来,朝廷势必将其瓦解。”
哥哥说得斩钉截铁,自己听不懂那一层层一圈圈复杂的政治,但明白丈夫的心血正面临这危难,并且他们对此浑然不知。
“怎么办?有什么办法不让相公他带兵入京?”
“暂时没有办法,因为朝廷的旨意,是让妹夫将定圻军悉数带入京城范围。”
“你们不能派人去通知他们?”
“恒府的人已经出去了,这一点我估计妹夫能察觉到,但不进京就是违抗圣旨,所以他会进退两难。这正是我和父亲所担心的。”
佟未仍旧不明白,追问:“为什么恒家的人先去了?他们着急什么?”
“因为这件事的起因,全在恒聿一个人身上,他逼死了赫西王子,杀死了赫西族的汗王,挑起了两个民族的仇恨。虽然眼下没事,但无法预知将来,如果未来边陲再遭侵犯,这个仇恨就是引发战争的火种,也是赫西人发兵的理由。为此,龙颜震怒,他势必要给赫西一个交代,不然南方边陲永无安宁。除非……妹夫将赫西族人赶尽杀绝,但你丈夫他是军人,不是屠夫。”佟少祯尽力把话说的明白透彻。
“我知道了,恒家要保恒聿。”这是佟未的第一个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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