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在这时又开始飘雨,宁小药抬头看天的工夫,零星小雨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啊啊,”宁小药高兴的在雨中蹦了起来,拍手道:“这雨一下,火就灭了啊!”
不光是宁小药,很多眼看着家宅要被烧光,正痛心又无措中的人们,这个时候都在感谢老天爷开眼,这雨无疑是一场救命雨。
楼子规抱起这会儿淋雨也开心的宁小药,翻身上了马,“驾”的一声,催马往帝宫跑去。
宁小药说:“这就回去了啊?”
“等等看吧,”楼子规尽量弯着身体,替宁小药挡着雨。
宁小药薅薅小雪狼脑袋上的毛,问:“等什么?”
“看谢文远接下来会怎么做,”楼子规低声道:“探一探他能忍到什么地步。”
宁小药把楼子规的话在脑子里自行翻译了一下,楼督师的意思应该是探探谢太师的底线在哪里。
“谢安世杀人在先,”楼子规又道:“谢文远未必会为他报仇。”
“真的假的?”宁小药不太相信,谢太师是很能忍,可那是儿子,亲的啊。
“众口烁金,”楼子规说:“背地里他坏事做尽都没有关系,但表面上,他谢文远一定要做一个正人君子。”
宁小药改薅黑老大脑袋上的毛毛了,最后被黑老大挠了一爪子,“你直接说他能装不就得了,”把挨了一猫爪的手收回来,宁小药跟楼子规嘀咕了一句。
“若是今天之前,他还可以把杀流民的恶名推到你的头上,”楼子规看看宁小药的手,抬手敲了敲黑老大的脑袋,小声道:“不过现在他再这么做,不会有人信他了。”
“对,”宁小药也跟着敲黑老大的脑袋,说:“他诬陷我一次,还能诬陷我第二次吗?我又不是傻瓜!”
楼子规叹气,这跟你傻不傻有什么关系?
“那我就不操心了,”宁小药抬手接雨水玩,说了句:“我坐等太师伤心至死啊。”
楼子规将宁小药抱得又紧了一些,这姑娘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心大。谢文远就是报仇,也是找他楼子规报,找流民报仇?谢文远还不至于这么自贬身份。
“我觉得流民们很有反抗精神,”宁小药玩过了雨水,想想又跟楼子规说:“怪不得会有义军呢。”
“不要胡说,”楼子规用下巴点一下宁小药的脑袋,“什么义军,那是流寇。”
宁小药闭了嘴,等人义军打到京师来,义军那个叫项农的首领当了皇帝,人家就不叫流寇了啊。(你就这么盼着亡国吗?o(╯□╰)o)
楼子规带着宁小药往帝宫走时,太师府里,已经哭晕又醒来的王氏夫人,双手抓住谢太师的袍袖大哭道:“太师,不能放过害安世的人啊!”
谢太师坐在走廊中,大红灯笼就悬在他的头顶,被风吹得大幅度摇晃,忽明忽暗的光线,衬着廊外的风雨,谢太师就感觉自己这会儿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偌大的太师府不过是一叶扁舟,稍有不甚,自己就会船毁人亡,万劫不复。
屋门这时从里面被人打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从屋里走了出来。
王氏夫人松开了谢太师的袍袖,看着老大夫大声道:“如何了?”
老大夫躬着身子,小声道:“三公子若是熬过发热,那就可保住性命。”
“若是不能呢?”王氏夫人问。
老大夫低头不语。
在场的众人不用老大夫说也清楚,若是不能,那谢安世就会死。
王氏夫人跌坐在地上,两个婆子慌忙上前扶,却被王氏夫人推开了,“安世不能有事,”王氏夫人跟谢太师道:“安易已经出事,安世怎么能再出事?”
“太师,”一个管事的跑到走廊台阶下,跟谢太师禀道:“陈鲁将军来了。”
谢太师起身要去见陈鲁,却被王氏夫人一把拉住,“妾身也要见陈鲁,”王氏夫人哭道:“妾身要知道到底是谁害了我儿!”
谢太师皱了皱眉,最后还是跟管事的道:“将他领到这里来。”
管事的退下没一会儿的工夫,带着陈鲁来到了院中。
王氏夫人这会儿已经被身边的婆子扶坐在了谢太师身边,双眼红肿如桃了,却还是在流泪不止。
陈鲁给谢太师夫妇行礼。
“陶谌夫妇找到了?”谢太师一直等到陈鲁行完了礼,才开口问道。
陈鲁为难地偷瞥了王氏夫人一眼。
谢太师道:“陶谢氏是我夫妇的女儿,我夫人受不住也要受,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陈鲁低头道:“陶府中没有活人,陶大人一家没在府中,末将找人问了,说他们在府前的街上,被流民,被流民害死了。”
谢太师将眼一闭。
王氏夫人呆滞了半晌,开口颤声道:“一家四口都死了?”
“是,”陈鲁这会儿也说不出什么夫人节哀的话来,只能是将头点了点。
王氏夫人捂着心口,呼吸声急促。
大雨哗哗的下着,庭院中无人说话。
许久之后,王氏夫人发出了近似于嚎叫的痛哭声。
“将夫人扶回去,”谢太师面无表情地下令道。
两个婆子上前,扶不动王氏夫人,又上了两个婆子,四个婆子一起合力,才将王氏夫人从坐椅上硬抬了起来。
“我不走,”王氏夫人疯了一般地冲陈鲁大叫:“你跟我说,凶手是谁?!”
“扶走!”谢太师拍了一下坐椅的扶手。
四个婆子抬着王氏夫人走,另加了两个丫鬟死命按着王氏夫人的手,不让王氏夫人挣扎。
王氏夫人一行人走出去很远了,庭院里的人还能听见这位夫人的哭声。
“先生再去给吾妻看看吧,”谢太师跟老大夫道:“老夫不想她再出事。”
老大夫忙就应声,带着两个身子发抖的小徒弟,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谢太师一边冲陈鲁招了招手,一边命院中众人道:“都退下吧。”
下人们往院外退的时候,站在雨中回话的陈鲁走进了廊下。
谢太师端坐在坐椅上,身旁不远处是半掩着的房门。
“三公子的情况如何了?”陈鲁小声问。
“不好,”谢太师摇了摇头,道:“陶谌一家的尸体现在何处?”
想想自己带来的几大包肉泥,在来时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的陈鲁,一时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说吧,”谢太师道。
“他们是被流民踩踏至死的,”陈鲁说:“尸体已经无法收殓了。”
“啪,啪啪,”谢太师重重地拍着坐椅扶手。
陈鲁低头站着,这会儿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没用。
“楼子规,”这个名字似是从谢太师牙缝里挤出来的,太师问陈鲁道:“你派人来跟老夫说,楼子规当时在场?”
陈鲁忙道:“是,末将看见他了。”
“你与他说话了?”
陈鲁又结巴了。
“老夫受得住,”谢太师看着陈鲁,“你说。”
“楼子规说,今晚的大火,太师要给圣上一个交待,”陈鲁小声道。
“交待,”谢太师点了点头。
“太师,”陈鲁说:“流民已经散开,若是要抓……”
“罪魁祸首是楼子规,”谢太师打断了陈鲁的话,道:“老夫找流民做什么?”
陈鲁点头应是。
“没能将楼家的这只杜鹃千刀万剐,”谢太师的手紧紧攥着坐椅扶手,恨道:“这是老夫最大的过错!”
陈鲁没敢接谢太师这话,这事要骂,那就得骂救人的那个,可救人的是当今圣上,他能骂皇帝吗?
卧房里这时隐约传来了女子的哭声。
陈鲁都忍不住往门里看了一眼,谢太师却一个眼神都没有分过去,问陈鲁说:“真是谢安世放火烧死了流民?”
陈鲁说:“这事儿应该假不了,那个指认三公子的女子,已经投火自尽了,很多人都听见了她的话。”
谢太师站起了身。
看见太师大人身形站立不是很稳,陈鲁忙伸手扶住了谢太师。
谢太师走到了廊下,低声骂道:“孽子。”
陈鲁假装自己没听见谢太师的这声骂,问道:“太师,下面要怎么办?”
“忍,”谢太师给了陈鲁一个字。
陈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明日老夫会再上请罪折,”谢太师淋着雨,脚步缓慢地往前走着,“谢安世杀人在前,放火烧房在后,这孽畜死有余辜。”
“太师要弃了三公子?”陈鲁惊道。
“留他无用了,”谢太师叹息道。
这人,陈鲁喉咙发紧,谢太师在他的眼中,这会儿就是一个怪物,儿子是以有用无用来论的吗?
“老夫没那么容易垮,”谢太师又说了一句。
陈鲁八尺的汉子,在谢太师身边只剩下唯唯诺诺的份,陈将军是打心里畏惧谢文远这个人。
西城这里,暴雨将大火浇灭,人们冒着雨开始收殓尸体,为伤者请大夫看伤,在半毁的房屋里扒拉还能用的物件,京营的兵卒们将流民的尸体堆放到拖车上,往西城门运。
影风叫开了西城门进城,看见堆叠着尸体的运尸车,影大统领吓了一跳,忙问下城来迎他的守城将军:“这是哪里的死尸?”
将军站在城楼上,城中巷陌之中发生的事自然看得清楚,听见影风问,便把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说完了话,这将军打量影风一眼,这位淋雨赶路,身上看不出有血,可这位大统领的身上有血腥味,大雨滂沱都冲不走的血腥味,这人今晚到底杀了多少人?或者,将军心里想,他应该这么问,今晚京师城内外,到底死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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