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灼灼烈焰下的村子格外宁静了些,只是布满了遍地的横尸,看起来着实恐怖。那肆意屠杀的屠夫似是觉得再无人可杀,终是三三两两散开来。水缸里的女娃娃许是没听得了外面的动静,终是哆哆嗦嗦的把盖子推开了一道小缝。
霎时,缸的边缘却是伸进来一只手!惨白惨白的手,像是死人的皮包着一条条的骨头,更加骇人的是,那只手上,居然从手背到手心有个洞一般的伤口,陈腐的皮肉都翻开来,那个洞穿的孔恨不得能插.进去一截手指头!
女娃娃吓的脸色煞白,嘴才张开,那只手却一把掀开了盖子,一手捂上她的嘴,一手把她抱出了水缸。
女娃娃手脚胡乱的踢,吓的恨不得要昏过去,那人却轻轻把她又放回到地面,没拧她的脑袋,没砍她的脖子,只是捂着她的嘴,轻声道:“我不是坏人,这里不安全,跟我走好不好?”
女娃娃浑身都打起了抖,那人叹口气,绕到她面前,女娃娃眼瞪的更大。她认得这张脸,这张平凡无奇,却见不得一丝生气的脸!是那个怪人!
一直都听爹娘说这个怪人如何如何恐怖,如何如何可怕,叫她千万避着,以前只敢远远瞟一眼,现下这么近的看,竟是更加的骇人,若这人不说话不动,真的真的就是一具死人啊!
女娃娃登时哭了出来,那人微微闭闭眼,而后又睁开,僵硬的嘴角牵起一个姑且算作微笑的弧度,声音轻了又轻,“我真的不是坏人,村里还有好多人活着,哥哥带你去见好不好?我现在松开你的嘴……千万别叫。”
女娃娃狠狠点点头。
舒望终是松了女孩的嘴,女孩当真咬着牙没叫出声,却是猛的推了他一把,手脚并用的坐在地上往后爬,像避开鬼似的,登时便离了他好远。
四周火光一个跳跃,忽的把舒望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像纤细的一根水草,随时可能断掉。
舒望上前一步,眉间一抹焦急,却是好不容易又咧了咧嘴角,尽可能笑的亲切些,眉峰都弯弯一道弧度,还是那双手,却微微缩进了袖子里,才重又伸了出去。
“锡兰乖,我带你去见你娘。”
锡兰一怔,“娘?”
舒望点点头,锡兰大喜,微微朝舒望爬进一步,“娘还活着?”
舒望又点点头,眸子里一抹温柔,“还活着,村里好多人都还活着。”
锡兰抹抹眼泪,终是爬起来,对着舒望伸出的手却依旧有些躲闪,瑟缩了一下才探出手去牵住,却仅仅只是牵着袖子。
舒望垂垂眸,拽着孩子更紧些,往村子左后方迈了一步,却也仅仅只有一步。锡兰一愣,刚拽拽舒望的袖子,便见前方树梢顶上一声兴奋的怪叫,而后一个夜行打扮的杀手一跃而下,无比兴奋的望着他们。
“哈哈,尽然还有两个漏网之鱼。”说罢,亮了亮剑锋,其上层层的血液还在一滴滴的流。
锡兰蓦地往舒望身子后躲了躲,舒望却下意识的触了触侧身的那支精巧笛子,想了想,却又作罢。
“想怎么死?”
舒望半晌不语,只是瞥了眼那人脚边。从树梢跃下,落地竟无尘,轻功上层……羽刃偷袭不到。舒望蹙蹙眉,把孩子往身后藏了藏,淡淡道:“这个孩子不能死。”
“哈哈,两个都要死,先杀你!”
语罢,十步开外的人已经提着长剑跃了过来。锡兰吓白了脸,登时蹲下身抱着头,舒望握了握拳却未动,只是一眼望去,看的清那人一招一式。
左手掐一字剑诀,左跃一步,虚晃三步,起手刺,天回剑第三十六式?无破绽,落招是——肩井。
杀手掠近一瞬,舒望一把推开锡兰,略略侧肩,无巧不巧的躲了过去!那人猛的一愣。
接天回剑第三十七式的话,是起手压剑,复挑,复接一刺,破绽是——侧腰章门穴,落招——内关!(心口穴位)
内关……
那人一愣之后,攻势再起,起手压剑,复挑,复刺,舒望终是避着剑锋,一凝眉,扣下羽刃朝那人章门射去,而后沉肩,便见那人真气一岔,闷哼一声。
一旁的锡兰什么都没看清,仅仅两招而已,只知道最后两人尽是撞在一起,长长的一把剑堪堪避过心口,从舒望侧肩刺出,而那杀手还未缓过气起身,舒望却先一步生生拔出肩前的长剑,夺了过来转手切了那人的脖子。
至死,那人还死死的睁着眼,瞪的老大。
锡兰傻了似的望着舒望,舒望却扔了剑,一手捂着肩,摇摇晃晃的起身,已经是满额的冷汗。还来不及松口气,那边死了的人却忽的浑身开始发臭,糜烂的气息猛烈的卷开来。
化尸香!
舒望捂住口鼻,眸中略略闪过些异样的神采,身侧锡兰不安的拉了拉的衣角,舒望这才看上锡兰,眸中似有水光,旋即却又闭闭眼,立时便牵过锡兰,竟又把她放在了那处水缸里!锡兰不解的望来,舒望终是一笑。
“记得,等会儿发生什么都别动,等今夜过了再出来,到村子左后方那处大坑去,你娘会在那等你。”
盖子被覆上来,锡兰还只是傻呆呆的看着那张死人似的脸,只有那双生动的眼里,像是存着一生的柔情,要对她一个小娃娃倾尽。锡兰微微有些慌神,盖子将要盖上的刹那,鬼使神差的碰了碰那触着盖子的手,还是那双手,锡兰却抓住了一根指头。
那双手微微顿了顿,而后狠狠抽走。水缸彻底黑下来。
舒望在原地顿了半刻,终是转身朝村口走了五步,不出意料的被人围了个死。
一圈夜行打扮的黑衣人暂且不说,另有两人却一个衣着华贵,竟有帝王之气,另一个衣着简约,却是面带病色。
“竟然一人杀了朕的手下?”楚乔瞥了眼地上的死尸,又瞟上舒望,似笑非笑。
“朕?”舒望细细看了眼楚乔,“你是楚帝楚乔?”
“先生猜的到准,只是这并非好事,既是知了我身份,哪还有留你的道理?”
舒望不语,楚乔稍稍示意一眼,便有人弹指朝着舒望腿部射了道指风,舒望身子一歪,对着楚乔跪了下去。
有人朝他走的近了,许是杀手便喜欢玩玩困兽之斗的戏码,如今这隔着他的几步路还要一步一个脚印慢慢的磨。又离着死亡这般的近,舒望却惊觉心底连一丝丝的挣扎都没有。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的堕落……
换了一身皮囊,竟是连当初那个舒望都找不回来,又或者,其实当初那个舒望已经从心底腐烂开了,到如今,他才能这么跪在这等死。
面前的人是楚帝,他竟然跪在楚乔面前等死……
刽子手已经走到了面前,舒望却不由得直了直身子,眸子垂的更低,眼光深处却渐渐烧起了小火苗,像是要最后忘情的烧一把,化作了灰也好歹要拉着些许敌人陪。
他怎么忘了,舒望心底的那个美梦,说白点,该是让整个大楚跪在周朝的脚底,等死才对!
“动手。”楚乔低声吩咐,人已经转过身去,像是一切尘埃落定。
“首攻祈域。”舒望忽而沉声道。
转过身的人又蓦地转了回来,眼底是难得一见的惊诧。连秦淮泽也望了过来,眼中惊诧更甚。
刀光劈落,被楚乔生生止住,停在颈侧半寸处。
楚乔上前一步,直直逼视着舒望,“你刚才说什么?”
舒望抬眸,续道:“次夺湘陵,兵围汉川,定关中。”
村子一时格外的静,楚乔几乎是一步步逼到舒望眼前,居高临下的死死盯着舒望,而舒望挺直的身子忽而微微伏下,竟是朝着楚乔叩首。
“素闻楚帝宏才伟略,意在天下,想必对大周图谋日久,今日既遇陛下,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秦淮泽闻言心下更疑,楚乔略略看了眼秦淮泽,又看上舒望,忽而遗憾的叹了声,“先生有所不知,先生此计,朕的臣下已在一个时辰前为朕策划好了,与先生所言,一字不差。”
舒望抬眸看了眼秦淮泽,心下已猜出其身份,不由又道:“陛下手底自是人才辈出,只是在下向来不妄自菲薄,不知陛下这位臣下于第一计祈域,几日之内可以拿下?”
楚乔示意了眼秦淮泽,秦淮泽凝着舒望却当即暗下思忖,半晌答道:“最快四日。”
楚乔才满意的勾勾唇角,却听舒望不假思索的接了句,“三日。”
秦淮泽几乎要走上前来,楚乔也终是正眼狠狠打量了翻舒望,不由笑道:“先生也莫要信口开河。”
“陛下可是觉得用时过多?”舒望蹙眉,顿了半晌,又道:“那两日也未尝不可。”
秦淮泽终是走上前来,刚想开口又被楚乔意有所指的拦下。楚乔似是对舒望起了兴趣,竟是蹲下身隔着咫尺的距离,话问的一字一顿。
“先生可否告知朕,为何要助朕夺周?”
“找人。”
“找人?先生要找何人?”
“鬼医洛子韩。”
“先生找此人做什么?”
“救命。”
楚乔微讶,又打量了翻舒望的,见他脸色确实不似常人,才了然问道,语气甚至还带着点关心意味:“先生有何问题?”
“不知道,所以想找鬼医一问究竟。”
“不知道?”
楚乔蹙眉,舒望见楚乔有疑便拉下肩头的布衣,裸.露出先前肩上刺穿的那一剑之伤。洞穿的伤口,却不见一丝血迹,楚乔果不其然又是一阵讶异。
舒望重又拉起衣衫,半晌,楚乔终是站起身,“除了救命,先生没有别的目的?”
“身处乱世,不过为了苟活,难道陛下觉得这个理由还不足够?”
“呵,倒是有理。”眼底深浓的试探之意终是稍稍淡去,而后一声兴味的笑意,“那好,先生就跟着朕吧。”
“陛下!”
秦淮泽刚出声又被楚乔制止,楚乔在秦淮泽和舒望之间来来回回流连个遍,眸中趣味更甚,心下一计,便对着舒望出口道:“不过先生该是料想的到,朕的身边可不是那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先生之前说两日便可拿下祈域,朕也不为难先生,就以三日为限,先生便和淮泽比比,若是先生三日拿不下祈域,便是输给了淮泽,那先生便是在戏弄朕,那朕可要先生以命作抵的。”
舒望垂眸,眼中却有无畏笑意,随口应下,“遵命。”
楚乔笑笑,忽而有人走到楚乔身边一翻耳语,楚乔竟又挑挑眉,又看了眼舒望,“先生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危险的玩意儿?”
舒望暗叹,卸下手腕上的羽刃,“本是防身的东西,既然跟了陛下,陛下自会保我安全,这东西想必没用了。”言罢,便把那精精巧巧的羽刃掰成了两段。
楚乔满意,继而又上前一脚把那两段的羽刃又踩了个粉碎才心满意足的回身朝车鸾走去,上车前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回头笑问舒望,“还不知道先生高姓大名,可否相告?”
舒望起身作答,“无名。”
“无名?那朕就赐先生个名字。就唤……‘狗儿’可好?”
分分明明的笑意漾开在楚乔面上,像是捡到个好玩的玩具。舒望顿了顿,重又跪下谢恩,看不清眸中涟漪,只是那以下对上的礼数做的倒是当真儿恭恭敬敬,格外温顺。
楚乔一掀车帘,把一声高过一声的长笑也一并关了进去。
再等舒望起身的时候,人大多都守在马车边准备启程,只有秦淮泽依旧靠近着他,舒望无视之追着楚乔过去的时候,依然感觉的到背后时时刻刻的探视。
等浩大的屠杀者去了无痕似的又出了这座小村时,先前舒望离开的地方留下了一支精精致致的笛子,待那身手高超的侍卫寻到笛子却半分不见舒望的人时,登时心下凉了半截。
公子竟是又把这笛子扔了……
再许久后,天微微亮了曙光,水缸里的锡兰终是探出脑袋爬了出来,记着舒望的话寻到村子左后方那处大坑子旁,果然看见了自己的娘亲还有好多好多熟悉的村民。
锡兰抹了泪,一把便冲过去抱住了娘亲的腰,“娘亲,是那个怪哥哥救了我,哥哥真的不是坏人呢!”
和蔼的妇女眸中一丝笑意,“是啊,要不是那哥哥叫我们躲到这坑子里,只怕全村的人都要遭殃了。那哥哥啊……的确不是坏人啊。”
妇女揽着锡兰,一副劫后余生的笑意。母女身后是偌大的一个土坑,正是半月前全村为了活埋村里染病的人挖的那一处坑坟,此刻却被填满了稻草,稻草上还被有意的拖放了数名已死的村民作掩。整个村子,足足数十人,竟就这么窝在这么个显眼的土坑里,在一众屠夫的眼皮子底下躲过了这场生死浩劫。
喜欢一笑烽烟请大家收藏:(321553.xyz)一笑烽烟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