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宫琪这些日晚上睡的很是不安稳,身边的舒望总是整夜整夜的辗转反侧。漫漫长夜总是听见他反反复复的醒来的无数次,好几次她睁了睁眼,不一会儿却是又闭上了。除了装睡,不知道还能干嘛。
这么长时间了,她对自己的心思越来越搞不懂。她想把舒望留下来,却不见得是因为有多喜欢,宫琪想过很久,她也许是有些讨厌他了,才会对着他每况愈下的状况不闻不问,可是他不舒服了,她又不见得有多痛快。
自从上次把话挑明,他们之间的气氛就颇有些沉闷,就像宫琪笃定了舒望一定是想走一样,那么她过多的关心也一定会被他理解为逢场作戏,那就互相不搭理,倒是落个清净。只是这样一来,宫琪的小日子就当真无趣了些,无聊的紧了,宫琪便挽挽袖子开始研究那生火做饭的生活技巧,不得不说,少说话多做事的学习策略还真是颇为好用,仅仅几日功夫,宫琪这拿得出手的小菜就比那巴豆一类的泻药,强了那么半分……
为了不自我虐待,宫琪只好每次把米饭乘的多多的,直到撑得自己对着那菜没了半分食欲,大家就都安全了。
唯一值得宫琪欣慰的是……白米饭还是煮得熟的!
这日,再次在厨艺上败下阵来的宫琪正无比娴熟的抱着满满一桶的木桶饭,心满意足的往茅草屋走。屋内,却见舒望一个人一动不动的趴桌子上,宫琪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不自禁的急急上前,再看,却竟是睡着了。
宫琪暗舒一口气,轻手轻脚的把木桶饭搁在桌子上,坐下来细看舒望的睡相,竟有些想笑的感觉。整个人简直是服服帖帖的趴在桌子上,脑袋还枕在一堆绿油油的菜叶子上,把好看的眉目都掩住了。不知道是怎么睡的,有一片菜叶子居然还飞到了头顶,邋遢的倒是有些……可爱了。
宫琪不语,拈了一片菜叶在手心,绿油油的,光亮亮的,看着好生精致。
“发黄、带孔的菜叶都是不新鲜和被虫蛀了的,要扔了啊……”
“管他的,麻烦死了,一锅烩了得了,吃不死人!”
“……”
也不知那时舒望是作何表情,一定相当无语。想着想着,宫琪便笑出了声,再入眼桌上分的清清楚楚的青黄两色菜叶,鼻子就莫名有些酸了。
她懒得做的,他不声不响的帮着做了。她喜欢的东西,哪怕仅仅是吃过一次的林纪包子,他如今也还记得。他说他不走,甚至不离开这个屋子,其他她根本没信,他也这般做了……其实,舒望挺会宠人的,和他在一起,该是最能享受这田园隐居的日子的,可是总有些东西挡在她和他的幸福之间,挥都挥不走。
她有时很想知道她一切不知道的事,只要和他有关的她想弄个一清二楚,可是万一答案不如人愿,她又怕他们之间再没了回转的余地。
木桶里的热气渐散,宫琪看了好一会儿难得睡熟的舒望,开了几次口想叫他起来吃饭却愣是没出声,终是起身,又轻手轻脚的拿了条薄毯来。披上他身时却隐隐约约的看见他紧蹙的眉头,宫琪不过愣了一瞬,舒望却是惊的醒了,满额细细密密的冷汗。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宫琪吓了一跳,捉了舒望的手就习惯的搭上去号脉,哪知舒望仅往前看了一眼,脸色竟是更差,反倒拽着她的手生疼。
“琪儿你……做粽子做什么?”
宫琪莫名其妙的顺着舒望的视线看过去,却是那桶木桶饭,心里霎时凉了半截,“舒望,你别吓我!那不是粽子,是白米饭啊!”
舒望狠狠的愣了下,又对着白米饭眨了好几下眼,半晌,脸上的苍白才渐渐的褪了下去,而后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我没事……眼花了而已。”
“没事?”宫琪眼睛瞪大了一圈,“你这样子哪里像没事??我不管,你给我躺着休息去!”
命令的语气听的舒望微微愣了愣,而后居然莫名勾了抹笑,“你关心我?”
这番淡淡欣喜的笑意差点看的宫琪没红个脸,宫琪直接跳脚,“上床!”
舒望又瞥了眼桌上的白米饭,笑意更暖,“上床?这桶饭你做来也不易,不吃就睡不是糟蹋了?”
“你饭桶啊?啥时了还记得吃!”浅浅的笑依旧掩不去消瘦的痕迹,宫琪多看了一眼眼底便是一番水雾,没敢再呆,宫琪简直是跳起来抱着木桶饭就往外跑,语气忿忿,“我用黑米做饭去,看你还能不能眼花的看成粽子!”
“……值得的……”
太轻太小的声音,宫琪差点听漏了。
宫琪回头看了眼舒望,“你说什么?”
舒望笑笑,“没什么……我说这桶饭你先吃了吧,厨娘要是饿着,哪有力气做更多好吃的?”
一句话,宫琪往外跑的更快了,水珠子直在眼眶里打转,愣是忍着没掉下来。一口气跑到了小溪边,累了,宫琪才算停下来。
怀里早就凉的白饭,抱在手里却莫名的烫人,烫的宫琪万分想把这饭扔了。
“明明是白米饭,怎么会看成了粽子呢?!”宫琪心里烦乱,当真把满桶的米饭悉数倒进了小溪里,万分嫌弃似的。
“我以为你在迷迭谷过的很快活……如今看来,你和我过的一样坐立难安么。”
冷冷的声音一传来,宫琪吓了老大一跳,连木桶都摔了出去。才抬头望了来人一眼,宫琪更是惊的跳了起来。
“怎么是你!”
舒然看着宫琪却是笑了笑,“怎么,不欢迎?我可是大好心的来给舒望送解药的。”
宫琪愈发的吃惊,“什么解药?”
“你不知道?”舒然眯着眼瞥了眼宫琪,“舒望当真什么都舍不得告诉你啊。我在那日他送你来这迷迭谷的时候,便在他体内种下了忆蛊,日日夜夜的观赏记忆里最血腥而真实的景象,自然不会好过,我原想他会亲自求上门来要解药的,不想至今他都无动于衷,可见你对他还真是万能的良方,有了你也就无所谓了。”说罢,舒然耸了耸肩,又道:“好吧,我承认我坐不住了,他竟然不来找我,我便找上门来。这忆蛊他能忍是他的事……我总不能看着他受折磨,到底我也会心疼。”
“你心疼?”宫琪听的早是怒火中烧,上前一步便揪起了舒然的前襟,眼底似有深仇血很,“他是你爹爹!你怎么对他这么狠心?!”
“啧啧,”舒然瞥了眼宫琪,嘴角挂着一抹不明的笑意,“你为了这么个男人发这么大火,值得么?”不等宫琪开口,舒然又道:“你问我怎么对他那么狠心,那你怎么不去问问,他为何对你那么狠心?“
宫琪拧着舒然衣襟的手一顿,“你什么意思?”
舒然闲闲的拂开了宫琪的手,看着宫琪的眼底刻意的带上了怜悯,“舒望是不是从没告诉过你,他和你在十二年前的那场大比根本是个骗局,他那次不过是为了诈死,逃离所有人的视线……包括你。”
看着宫琪陡然苍白的脸,舒然却是莫名的笑了笑,又道:“他是不是也从没告诉过你,舒望和离非根本是同一个人。”
宫琪的身子陡然的僵了,舒然却是仍在闲闲地说着,仿佛只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宫琪,有没有想过你等了十二年的人,其实一直在你身边冷眼看你的相思,无视你的孤单寂寞,甚至任你因为他的一盘局,整整自责了十二年。你又有没有想过,你毁容的那天,本来不会有那个意外的,本来你现在仍可以漂漂亮亮,是舒望设计要收并万梅山庄的势力,其他人会不会被牵连,又有什么紧要?最重要的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宝宝原本可以平平安安的,是舒望要窃得宫里的千山药雪保柳青风一命,还希望着你能一并带回治疗我毒伤的苍山玉兰,所以你出入宫廷,不是为了什么离非的命令,根本是为了一个你不甚了解的外人,和一个甚至让你深恶痛绝的臭小鬼。”
“你闭嘴……”
“宫琪,有没有想过自己很可怜?舒望把一切都瞒的死死的,你就像一个蒙在鼓里可怜兮兮的傻瓜,什么都不晓得,连着容貌和孩子对你最重要的两样东西,都是因了同一个你最爱的人而齐齐失去的。”
“你闭嘴!”
“宫琪,这世上的人都说真爱无私,可是舒望怎么就能如此的狠心呢?这样的爱情,是不是也便一文不值了,这样一个人你该是恨透了的吧?……那么……便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舒然!!我叫你闭嘴!聋了么??”宫琪满目狰狞,跳起来便扑在舒然身上,两人狼狈的摔在小溪里,湿了满身的水,宫琪还犹不忘死死的掐着舒然的脖子,眼底通红,满腔愤意。
有千言万语想要吼出来,可是喉咙偏就堵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溪水倒流入眼里,涩的她万分想哭。
真相……
她终于一偿所愿的知了这真相!她终于知道舒望为什么要瞒着她这所谓真相了!难怪……难怪啊,这种真相,他怎么敢出口?
不说出来,是他舒望自己都觉得心虚吧?自己都觉得做错了吧?自己都觉得不可原谅了吧?……那她还何必去原谅呢?
如果不是舒然说出来,舒望到底还打算瞒着她多久?如果真相不是这么不留余地,她又要自欺欺人多久呢?她一直希望她们之间还能有希望……如今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舒然也许说的对,这样的爱情……根本就虚假的一文不值了,她该是恨透了的。
身体像是乏了力,死死掐着舒然脖子的手也便渐渐的松了。脸上有水流滑过的触感,冰冰凉凉。
舒然在一边大口大口的喘气,宫琪坐在溪水里,半晌,才不轻不重的叹了一句话。
“舒然,也许我该谢你,我对他的感情一直不清不楚,如今被你逼的……我也该是做个了结了。”
眼睛盯着湖面,波纹荡漾的水光里,慢慢浮上来一片白色的倒影。
“……什么……了结?”
宫琪抬眸,果不其然看见的是舒望,不禁笑道:“你说过你不会离开那个屋子的,看吧,你终于还是出来了……你果然又骗了我一次。”
宫琪一直坐在溪水里仰头望着舒望,忽的觉得这么个姿势真是无比的好,眼泪想流也流不下来,可是她还是觉得脸上湿答答的。
她很想这么一直仰望他,可是舒望偏就蹲下来,一只手拉着她起身,“下雨了……别坐水里了,会着凉的……”
下雨了?宫琪又抬头望了望天,果然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压的人喘不过来气,淅淅沥沥的雨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她原以为,脸上的水渍会是泪水,原来却是雨水么?……
“你错了……这哪里是什么雨水,分分明明是人的眼泪。”
他扶着她的手一顿,随后竟是不由分说的往她的手里塞东西,她没打算推脱,他却东西都拿不稳似的,哆哆嗦嗦了好久才把东西塞到了她手心。
宫琪不禁意瞥了眼,是把纸伞,上面绘着成片成片的桃花,像极了那片桃花阵。清淡的墨香甚至还残留在伞上,一丝丝融进这雨水里。
“琪儿,伞你拿好……我先回去……”
他起身,急急的往回走,宫琪却也急急的站起来,纸伞侧放在一边。
“早就想出来,还回去做什么?舒望?你先前不是问我,什么了结么?”舒望的步子好似走快了些,宫琪却是更快的脱口而出,“了结的意思,就是我们,玩完了!”
雨下的迷迭谷,其实分外的清丽脱俗。烟水朦胧的青山,润泽迷蒙的碧树,一切美的像山水墨画,观之不俗。只是墨画,到底失了分色彩,称的那简简单单的一抹白衣更加苍白空洞了些。
舒望一个字也不敢说了,深怕自己语不成调。
身后一声轻响,有物什落入水中,雨声叮咚。
舒望回身,所见之物便是那把他绘了好久的雨伞,他原以为,那成片的墨桃,琪儿该是极喜欢的。
宫琪再没留话,一声不响的越走越远,步子不快,却异常的坚决。
舒望该是明白了……哪怕他用上了平沙落雁,他的琪儿,也是追不回来了。
“我来的太晚……你都和琪儿说了什么?”话是对着舒然说的,视线却停在那已无倩影的前方,不知所视何物。
舒然从水里爬起来,视线凝在舒望身上,不曾离开一刻,“除了我是太子,除了你我不是父子,除了你是受我父皇所托之外……我全都告诉她了。”
舒望终是看了眼舒然。
“宫琪已经走了,你留在这也没用了,可以跟我回去了吧?”
雨中的少年,万分平静的说着这番话,手里拿着忆蛊的解药,稳稳的递到他面前,一点也见不出先前厮打的狼狈。
“你不觉得你已经青出于蓝了么?太子殿下,舒望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留之无用啊……”
少年眼睫颤动,半晌无言,迷迭谷内,空余雨声渐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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