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宫后,天色已晚,天幕像被泼洒了水墨,一望无际的黑,乌漆漆的一片,压的人喘不过气。
萧长律站在明心阁的梨花树下,一袭儒雅的白袍,嫩绿色的树叶落满了他的肩头,青鸟凝望着他的背影,他似乎永远不会弯下他的背脊,永远都是坚强决绝的,他从不让人知晓他的悲伤。
“你回来了。”萧长律抬头望着青鸟,笑的很温柔,说“悦灵,还好吗?”
青鸟走到萧长律身边,伸手扫落萧长律肩上的落叶,手指隔着衣衫,感到一股彻骨的凉意,眉头一皱,责怪的说“悦灵没事,她已经恢复进食了,倒是你身体好凉,早晚天冷你怎么不多加件衣服?这么大的人了,都不会照顾自己吗?元福呢?朝歌呢?她们不会给你送件披风,外衫?实在不行,还可以准备汤婆子,暖炉啊?”
萧长律微微一笑,一把将青鸟揽在怀里,像个小孩子一样,十分任性的说“我干嘛要他们照顾,照顾我的人,应该是我的媳妇才对。”
青鸟的头被萧长律霸道的按在他的胸口前,被他像个守财奴一样抱着,而她活脱脱就是这个守财奴的身家性命财产,她嘟着嘴锤了一下萧长律的额头,可惜没锤到,拳头反而落在了他的唇上,他吐出的气息暖暖的,弄得她一阵尴尬。
“当你媳妇不亚于养一个孩子,麻烦!我才不养你呢。”青鸟咳嗽一声,缓解尴尬。
萧长律扼腕叹息,悲痛的说“霂儿你不喜欢养我一辈子,我好伤心啊,看来我只能找别人搭伙过日子了。”
青鸟猛的抬头,双手捧着萧长律的脸,贴着他的鼻翼,直勾勾的瞪着他,像个欺男霸女的恶少一样,恶狠狠的说“你敢?你信不信我让你变尸体。”
萧长律没心没肺的嘻嘻直笑,反握住青鸟的手,手心贴着她的手背,摇头晃脑的说“你不要我,长信总会要我的,好歹我也是他大哥,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长律,你要是难过就说出来,不要装作坚强的样子,伤心也好,痛苦也好,我都会跟你一起承担,你哭我陪着你哭,你笑我陪着你笑,你这辈子都别妄想甩掉我。”青鸟抚摸着他的脸,视线开始模糊,心一阵阵的绞痛,他是天璇皇朝的君王,也是悦灵和萧长信的大哥,他所承受的煎熬是最大的,囚禁悦灵的命令是他亲自下的,不惜让悦灵服下忘忧蛊也是他含泪授意的,可是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做什么?
若是悦灵见了林逸,执意要陪着林逸度过人生最后几年,他们怎么忍心悦灵成为被人摆布利用可以随时伤害舍弃的棋子?
天元皇朝的使团已经于三日前进入玉黎城,暂时安排在驿站,可是夜湛然请婚的和亲奏疏已经传到了宫中,林逸现在已是天元皇朝的丞相,并被亲封为太子太傅,紫荆终究是生下了一个男孩,林氏一族风头正盛,她与萧长律万万没想到夜湛然会打悦灵的主意,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她与萧长律一时失了头绪。
和亲,无外乎两种途径,娶和嫁。
一种是萧长律娶了路芳雪,一种是夜湛然娶了悦灵。天元皇朝和天璇皇朝的公主也只剩路芳雪和悦灵了,能嫁给帝君的人也必定是皇族嫡系公主。
可是,这两种方法萧长律是不可能接受的,但又不能立刻拒绝,以免落人话柄。夜湛然到底在想什么?他明知道萧长律不可能娶了路芳雪,更不可能将悦灵下嫁,他真的只是想借和亲之事挑起两国争端吗?若真是如此,何必亲临天璇皇朝?他到底在?酝酿什么阴谋?
“我想赖着你一辈子,霂儿。”萧长律将下颚抵在青鸟的肩头,语气微微低沉。
青鸟心头微酸,手摸索着抚上他的背脊,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叹口气说“阿允,如果可以,能不能让悦灵见林逸一面。”
“当断不断,比受其乱。”萧长律静静地抱着青鸟,语气很是黯然,幽幽的说“我知道与所爱之人分离的痛苦,悦灵已经失去了理智,一心只想着陪林逸度过最后几年时光,若是我不狠心断了她的心思,她一定会受到更可怕的痛苦,所以她与林逸最好永不相见。”
青鸟一愣,心猛的一沉,永不相见,只要悦灵一天没有忘记林逸,她就一天不会放弃陪在林逸身边的念头,以悦灵的性格,她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逃离皇宫去陪伴林逸的,而阿允是不可能关悦灵一辈子的。所以,阿允即使忍受兄妹情断的苦楚,宁愿悦灵忘记一切,也要悦灵服下忘忧蛊。
阿允,真的是殚精竭虑。
她不忍心阿允痛苦,也不愿悦灵再纠缠于林逸,她该怎么办?
她该与悦灵进行那个赌约吗?
萧长律仍旧在明心阁留宿,青鸟蜷缩在他温暖的怀里,她很喜欢这种被他紧紧拥着的感觉,虽然很霸道,小心翼翼的抽出一只胳膊,才发现因为长久地保持同一个动作,身体微微僵直,手指贪恋地勾画着他英挺浓密的剑眉,俊美的面庞,指腹不停的轻轻摩挲着他紧闭的眸子,听元福说过,他一向浅眠,如今却睡得这样沉,是因为自己在他身边吗?
青鸟傻傻的想,自己是成了他的安眠药吗?可是,她愿意做她的阿允一辈子的安眠药。
晨曦徐徐而来,远山雾霭袅袅婷婷,窗外幽幽的微光透过轻轻飘荡的纱幔,映的萧长律的脸颊暖暖的。
瞳孔中倒映着青鸟恬静的睡颜,吻轻轻的落下,萧长律唇角微勾,温柔乡,英雄冢,若能日日如此朝夕相对,余生情愿醉卧美人膝,管它江山改换,世事颠覆。可惜,他终究身不由己,连累她与自己一同受罪。
萧长律心中微微叹息,掀开被子一角,蹑手蹑脚的下床,整理好衣衫,深凝着青鸟的脸。她还是那么瘦似乎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跑,她的身体虽然表面没什么大碍,可是她已经为他受了太多的伤,还留下了心疾的病根,早朝时间太早,他实在不忍心她劳累。突然觉得有点遗憾,妻子服侍丈夫更衣的这项甜蜜特权,他什么时候能享受到呢?萧长律想着归隐田园以后,一定要和青鸟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再慢慢享受这项独家服务。
门扉缓缓合上,青鸟睁开眼,远远撇见萧长律翩飞的白色袍角,知道他要去上朝了。青鸟蓦地一笑,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要笑,只是心中不断翻涌的莫名情绪,逼迫着她做出一些反应,可是她不想生气,不想抱怨,更不想哭。
她在为何而虚假的笑?为事与愿违的苦涩?为身不由己的无奈?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一个萧长律。
他是她一个人的阿允,却不是她一个人的萧长律。
他与她何时才能远离这些纷争,守着只属于她们的世界数着晨曦静渡流年?
简单的吃过早膳,青鸟急匆匆的赶到了温泉行宫,再次见到悦灵时,她显得很平静。
悦灵的气色好了很多,脸上画了清淡的妆容,明眸皓齿,十分动人,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广袖流仙裙翩翩起舞,正是青鸟之前见过的凌波照影。
“你考虑好了吗?青鸟姐姐?”
悦灵明明在笑,青鸟却觉得浑身上下一阵激流经过,不寒而栗。
原来,与一个人变得疏远,只需要一个词——情敌。
“你就笃定我会答应你?”
悦灵沉默了好久,静静的一笑,那笑容明媚又凄艳,淡淡的说“青鸟姐姐,我明白这份感情注定得不到善终,可是我想让林逸知道曾有一个女子默默的爱过他,我想告诉他,悦灵爱林逸。你是个情深的人,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青鸟转过身敞开窗户,目光游移不定,桃花开的很是艳丽,红艳艳的一片,暖暖的颜色也煨暖了她的心,桃花之后掩藏的地方是皇宫,她曾经避之不及,想方设法逃离的皇宫,她做了自己嗤之以鼻的傻事,却没有丝毫后悔,原来为了心爱的人所做的傻事都不是傻事,那叫心甘情愿。
“你会遵守你的诺言吗?只要见过林逸一面,便死心?”
“我会,我一定会遵守我的诺言。”
“我不敢相信你。诺言这东西太廉价,太虚无缥缈。如果到时候你食言,不顾一切的要陪在林逸身边,你皇兄会怎样,你想过吗?”青鸟淡淡的说。
“你怕我皇兄怪你?”悦灵眉头微皱,目光有些怔然。
“他若要怪我,我低头认错哄哄他就好了,大不了让他惩罚我,反正我不怕,我唯一怕的是他伤心,他要是知道你一意孤行如此作践自己的尊严,受人折辱,肯定会伤心,而我不想让他伤心。”青鸟微微一笑,眼中含了丝伤感,这场赌约若是被阿允得知,他只会伤心,而且死要面子活受罪,憋在心里,自己一个人难受。他其实不舍得责怪自己,也不舍得责怪悦灵的。
悦灵没有说话,敛眸垂首。
青鸟说“你也不舍得他伤心吧?”
身后传来低沉的闷哼声,青鸟猛的转身过去,汨汨流淌的猩红液体敷满了悦灵的唇,青鸟连忙搭上她的手腕,心头一惊,悦灵竟废了自己的武功吗?她那么钟爱这一身的武功,就为了林逸全都舍弃了吗?
“我废了自己的武功,从今以后就是一个普通人,我再也逃不出皇宫了,青鸟姐姐你也能以此为借口,带我回宫。”悦灵清咳一声,剧烈的痛楚之下仍旧喜悦的,一字一句的说。
青鸟咬唇,眼中一片冰凉,苦笑道“好,我答应你,带你回宫,帮你见林逸最后一面。”
没了武功也好,这样就不用忘记了,这罪过她来扛,这辈子她会成为保护悦灵的最坚强的盾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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