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这么一刻，陈圆圆如此厌恶指尖的琴弦。那纤细而绷紧的琴丝，就像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只需轻轻一碰，便是层层涟漪。

　　“好些年不曾听过上官的琴声，幸好还有你！”

　　微笑着端着手中的热茶轻抿一口放下，皇后看着坐在琴案前的陈圆圆感慨道：“虽说上官也时常进宫里教授琴技，只可惜本宫资质愚钝，不像其他妃嫔们造诣，到底遗憾竟是不曾真正听过他弹琴。”

　　茶盏搁在桌案上的声音，明明那么轻微，在陈圆圆听来却是无比的刺耳。皇后的充满笑意的目光更是让她毛骨悚然。

　　斟酌再三，陈圆圆只得弱弱道：“娘娘蕙质兰心，乃是天纵英姿；上官大人琴艺出神入化，圆圆更是望尘莫及。此番滥竽充数，怕是要叫皇后娘娘失望了……”

　　皇后看了一眼陈圆圆犹如惊弓之鸟般的样子，语气温和道：“你也不必谦虚，上官曾经跟本宫夸赞说你是他教过的最有悟性的徒弟。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上官性子从来骄傲，虽说受皇上之命在宫里教授琴技，却也从不曾承认谁是他徒弟。你能入了他眼，也是非同一般了！”

　　“娘娘此言圆圆愧不敢当！”

　　陈圆圆不知皇后到底何意，却是瞬间想起田妃之前的话语。心中一个激灵，陈圆圆几乎是想都没想地跪下，谦卑道：“上官大人昔日曾感叹皇后娘娘才是真正的钟灵毓秀、才思敏捷、智慧过人。若论起在琴上的天赋，娘娘如果甘居第二，恐怕无人敢坐大！”

　　“上官告诉你的？”

　　出乎意料的是，皇后原本笑意吟吟的脸色突然间阴沉下来，连看着陈圆圆的目光也瞬间阴冷，语气更是低沉道：“他亲自告诉你本宫也会弹琴？”

　　“啊？”

　　陈圆圆被皇后突然的变化一惊，霎时间反应过来自己失言，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可见田妃所言非虚，到底是自己太幼稚，竟到了此刻才洞悉。

　　“他待你倒真是非同一般……”

　　皇后的语气渐渐恢复了镇定，笑容也重新挂回了脸上，甚至还亲自上前热情地抚着陈圆圆起身，安慰道：“郎才女貌、佳人才子，要本宫看来你们也真真是天做的一对儿！”

　　陈圆圆任由皇后抚着她重新坐回琴案前，却是敛声屏气，生怕再说出什么不该有的言语。如今的皇后，真是远比昔日的田贵妃更难捉摸和应付。

　　“唉……只可惜……”

　　等到陈圆圆坐定，皇后竟是没有离开，站在她身边深深叹气道：“那谪仙般的人，到底不适合受着浊世的污染。离开也好，只是没想到……他竟是……弃你而去……真真……”

　　自己坐着，皇后却立在身旁，这幅样子被有心人看到那堪堪治一个大不敬！不说还要承受来至头顶上皇后那如同泰山压顶般的气势。陈圆圆的心已然慌乱，再听到皇后竟然亲自道出上官兮何离开的事情，心中霎时一片茫然。

　　“铮……”

　　指尖触到琴弦，不小心发出锐利刺耳的轰鸣。陈圆圆也恍若从遥远的思绪中被拉回，怔怔地抬头看着皇后一脸惋惜的表情。

　　“你也不必太伤心……”

　　皇后自是以为陈圆圆是因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惊慌失措，连忙慈祥地拍着陈圆圆的肩膀，温和地安慰道：“本宫也没想到……若不是出了田妃的事情……”

　　“娘娘……”

　　陈圆圆讷讷地看着皇后，嗫嚅半天到底没有多说。刚才那一声的确将她震醒，霎时明白决不能叫皇后看出她早已知晓此事。谁知道皇后这又是存的什么心思呢？

　　一听到皇后提及田妃之事，陈圆圆更是敏感地恨不得拿棉花把耳朵堵了。这种事情，不知道永远比知道的来得要好，知道的越多只会越接近死亡的距离。

　　两行泪珠从陈圆圆如玉般的脸颊滑落，原本璀璨的眼睛中更是盈盈蓄满了珠光。此时此刻的陈圆圆也着实猜不出皇后的心思，只得顺着她的话表演下去。

　　“可怜的……瞧瞧这如花似如的美貌，真真我见犹怜……”

　　看着陈圆圆泪光点点，皇后更是一脸心疼地掏出手绢，亲自替她拭着泪珠道：“到底是他们都没有这个福气！”

　　“他们？”陈圆圆心中一惊，面上却是更加妆泪阑干，甚至已经开始抑制不住地小声抽噎，像是为此甚是心碎的样子。

　　皇后的关切也益发深了，连忙屏退了众人，像是存心要让陈圆圆能好好哭一场，抒尽心中委屈。

　　“你也切莫太过伤心……还有田妃那头，你也莫要自责，虽然你们是表亲，但是君子犯法与庶人同罪，更不说她犯的……唉……后宫里的女人……”

　　一边抚着陈圆圆的肩膀，轻轻拍着陈圆圆的背，皇后似乎也是有无限感慨般絮叨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这一入宫门就该清楚自己的身份，明白什么事情可为什么事情是万万做不得的！已经是皇上的人了，还念念不忘旧情，竟做出那等与人私相授受的事情，叫皇家颜面何存！真真是……唉……”

　　这下子，陈圆圆是想不听都不行了。拿了宽大的袖子捂住脸，身子不住的抽搐，陈圆圆看似痛彻心扉，实则心里越发清明。

　　姜还是老的辣，看来一切都是皇后故意为之，只怕田妃的事情也深有蹊跷。只是，连田妃那般厉害的人物都陷进她的陷阱中落得今日的境地，自己又要怎样挣脱开去？

　　更何况自己不过区区戏子，什么田家表亲，陈圆圆才不会相信皇后真会被蒙在鼓里。那她费尽心思这般算计自己，又是为了什么目的？难道自己真有这么大的价值？还是说他怕自己抖出她与上官之事？

　　心思千回百转，饶是陈圆圆怎样费劲心力依旧猜不到皇后的心机。上官兮何已然离开，自己更没有构成威胁她的资格。当初有田妃设计她也没能取悦皇上，地位卑微如她也不能有什么值得利用的不是？

　　“其实，本宫又怎不明白田妃所为碎石法理不容，却又是情有可原……”

　　就在陈圆圆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皇后却是突然跌坐在琴案上，颓然地改变了语气，悲哀道：“历朝历代，但凡后宫妃嫔、婢子，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心甘情愿被困在这金丝笼子里的。只可惜，我们身不由己！到不如那些平常人家的女子，生活虽然困苦，却能平凡的嫁人生子，夫妻恩爱、和和美美、儿孙满堂，那才真真是人间美事。你说可是如此？”

　　“这……”

　　陈圆圆被皇后瞬息万变的态度弄得更加心慌意乱，甚至都顾不得自己还在装作哭泣，竟是不由得从衣袖间露出脸来愕然地看着皇后。

　　“你也有爱的人吧？或是爱慕你的？”

　　皇后看着陈圆圆尚还泪眼模糊的样子，却是突然如阳光般微笑道：“瞧瞧这梨花带雨的样子，真是娇艳欲滴。如此玲珑剔透的女子，怎么会没个心上人儿呢不是？”

　　陈圆圆不明白皇后的算盘又拨到了哪里去，只是在听到“心上人”三个字时，身体不自禁地一个哆嗦。田贵妃的威胁本就叫她不堪重负，如今若是再加上一个皇后那她恐怕真是插翅难逃了！

　　“难道她已经知道？”由不得陈圆圆不怀疑，一想到多少次都是上官兮何充当的信使。即使她不怀疑上官的人品，但却不敢保证他不会对自己昔日的梦中情人坦诚以待的不是？

　　“看来是有了！”

　　就在陈圆圆木讷的这一瞬间，皇后脸色却是绽放出更深的笑意道：“你也真见外了，何必拿本宫当外人不是？”

　　“不……娘娘您……误会了……”

　　陈圆圆自知此刻自己的言语完全苍白无力，但却也不想就这么放弃挣扎就套进皇后的圈套了。心思迅速翻转，陈圆圆也下定决心，要是皇后*人太甚大不了她就承认是上官兮何就是！倒是对不起上官的名声了，只是情非得已。

　　“可惜不是上官吧？”

　　哪知还没等陈圆圆开口，皇后却是一句话就截断了她的退路，笑意依旧，甚至还带着几分惋惜，皇后继续道：“难怪上官临走前感慨‘到底情深，奈何缘浅’……倒真是叫人扼腕……”

　　“我……”

　　陈圆圆张大嘴，才发现自己早已经被*到一个死胡同里。上官或许真是这么说过，但那个女主角绝对不是自己！

　　突然想起田妃那样怨毒的语气，她说：“谁说不是呢？可以说不是吗？能说不是吗？敢说不是吗？”

　　陈圆圆此刻不就是如此，由得她说不是吗？

　　百口莫辩！

　　这，就是权势！

　　刹那间，陈圆圆就像案板上的鱼，一身保护的鳞片早已经被刮掉，只等开膛破肚。就算放生也活不下去，哪还有挣扎的心思？

　　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吧！

　　如果不进宫，或许她至少还可以是秦淮河上最娇贵的女子。即使沦落风尘，尚自能保全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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