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妃到底是决定赌这一把了。抬头示意陈圆圆坐到了小桌另一边的椅子上，田妃收起了她那根本没有温度的微笑，对着陈圆圆慎重道：“昔者皇上幼年丧母，甫从西宫选侍抚养，又得东宫选侍恩养，怎奈阉党作乱，东宫早离。后圣上弟继兄位，多承今张太后腹壁，故圣上以仁孝治国。此番年宴，隆重本是太后之意，而贺盛世之音却是本宫擅度圣意。其中成败险绝亦无需本宫多说，进而得之，退而避之，你自行决定。”说完，田妃反倒是松了口气，娴雅地端起已经冷掉得茶水竟是悠闲得品着。

　　看着田妃此刻的从容、娴雅之态，陈圆圆的心更加沉到了谷底。

　　“自行决定？”

　　陈圆圆知道，她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利，从她揣测田妃的心意开始，她就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而从田妃自我坦白之后，她就再没了退路。

　　既然没有退路，那就只有义无反顾！

　　对于现在的陈圆圆来说，生死已成赌码，那又何不放手一搏？

　　坦然自若拿起桌上冷掉的茶水倒了一杯，陈圆圆把玩着青花的磁杯，看着那华丽繁复的纹路。这些，都是权势的象征；这些，都是身份地位的荣耀；这些，更是一种生命的自我保护。来到后宫，除了前进就没有退路。要么是你踩着别人上去，要么就是别人踩着你上去，这里，没有平起平坐的道理。

　　“盛世之音固然是吾皇本意，然，今昔祸乱不断，圣上日理万机、殚精竭虑，尚不得全然抚平。故其忧思难抑，后宫诸等，亦难挂心。太后慈恩体怀，有荣宠天下之意；娘娘惠仁贤德，有体怀圣上之心。”陈圆圆不卑不亢，缓缓道来“只是，剑走偏锋，难免弄巧成拙。尤其盛唐之音，亦是乱世之曲。故而，圆圆以为，此舞尚需修缮。”说完，陈圆圆也不慌乱，只是拿着凉茶润了润喉而已。

　　“姑苏梨园倾城女，艺贯天下更绝智。”田妃笑着对陈圆圆道：“果然是名不虚传！”

　　随即，顺手拿起了桌上之前给陈圆圆的剧本细细翻阅，慢慢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整个舞房，只有陈圆圆与田妃两人，一个静静地翻阅着歌舞曲本，一个悠然地喝着凉茶。偌大的空间里，竟只有偶尔“刷刷”的书页声，静谧得诡异。

　　田妃不说话，陈圆圆也是冷静待之。她知道，这些日子来，她所付出的，是该到了收获的日子。

　　“日月同辉？”田妃终于放下手中的剧本，望着陈圆圆笑问道，只是这笑容，又回到了最初的没有温度。

　　“是，日月为明，日月同辉，即是贺我大明永昼！”陈圆圆也放下手中的茶不卑不亢的答道。

　　“好一个大明永昼，果然是别出心裁！”田妃淡淡赞道，接着又问道：“只是，这何处日耀，何处月明……”田妃也不说完，只是一个停顿，她知道，陈圆圆自会解释。

　　陈圆圆自然也懂，这不仅是一个构思，这更要是能实施的现实。

　　拿过剧本，陈圆圆翻到了自己费尽心思规划的一页，开始慢慢解释道：“借盛世豪情，以军鼓为乐，大面糊之，面赤红为日，金黄为月。日月辉映，配以绢带之舞，共贺日月。”

　　“哦？”田妃看着陈圆圆信心十足的样子道：“军乐配绢带，刚柔并济，喻我大明内外齐心？”

　　“娘娘果然仁心惠智！”即使田妃说的与陈圆圆的设计并不一致，但至少她没有反对，而且她显然有意继续了解，陈圆圆自是不会搏了她的面子，连忙赞道：“娘娘所云，圣上必然龙颜大悦。”

　　“呵呵”田妃抚弄着她手上的碧玉环，笑了笑道：“好一颗七窍玲珑心，你也别忙着糊弄我，我们后宫女子，伺候好万岁爷才是正经。”

　　“娘娘所言甚是！”陈圆圆适时结束这种互相试探的话题，继续道：“吾窃计对昔日明皇飞天之舞稍作改动，摒弃胡服，仍以我朝为宗。以宽袍广袖代替短襟束袖。袖内仿吾昔日云袖，以大红绢带代之，袖内藏短木杖以为支柱，绢带末梢缚以金饰，沉可击鼓。绢带中间串以碎金，动则玲珑窸窣。不知娘娘以为何如？”

　　“好一个绢带击鼓！”不须解释太多，听完陈圆圆的提议，田妃其实就懂了。赞赏的看着陈圆圆，田妃笑道：“此舞必得两人合之，配合双鼓，红黄交印，正式日月生辉。云袖动处，碎金作响，如风过密林，翠叶窸窣，正是我朝命定，天数如流水，绵长悠远；绢锤击鼓，声动九天，正如江涛怒怒，奔流不息，浩浩渺渺是我大明不尽气魄。”

　　说完，田妃再次拿过圆圆修订后的歌舞曲谱笑道：“好一个倾国倾城，绝智绝勇！”

　　“娘娘谬赞！”听到田妃赞赏的话语时，陈圆圆不知怎么的，首先感到的竟不是预料的欣喜，反而有一种本能的危机促使她立刻摆低姿态道：“一切谨遵娘娘示下，圆圆定当竭心尽力，惟娘娘是瞻！”

　　“能屈能伸，审时度势……”田妃看着恭恭敬敬的陈圆圆，意味深长的说道：“你确实是适合这个地方的……”

　　“好了不用跟本宫客气，你既是家父引荐，本宫自会另眼相待。只要你好自为之，前途自是无可限量！”说着，田妃站了起来，亲切的拉过陈圆圆的手，笑着拍了拍道：“你就安心为这一场日月争辉准备吧，缺了什么直接跟本宫说，这事，就全权交给你了！”

　　说完，唤了声“王嬷嬷”，门外，等待多时的王嬷嬷立马开门掺扶着田妃，施施然而去。

　　看着田妃离开的背影，还有那至始至终就跟不存在一样的王嬷嬷。陈圆圆的心底是说不出的思绪复杂。

　　即使今天自己已经尽量做到不卑不亢、能屈能伸，然而，田妃那变幻莫测的思绪，还有她始终没有温度的笑意，那样的一个人，实在让陈圆圆琢磨不清。

　　只是，已经踏上这条船，在拥有独立的舟楫前，陈圆圆也知道，她只有竭尽全力的走下去。为田妃尽力，也是为自己牟利。尤其对于一无所依的自己，选不好阵地，就意味着走向最后的结局。而如今这后宫里，恐怕也只有田妃是她尚可依附的。

　　这注定就是个无从选择的决定！

　　这后宫的水，不是那么容易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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