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重开时节，小楼昨夜西风。

　　求得人间成小会，试把真心照碧穹，剪断鸳鸯愁。

　　露重更穿薄裘，夜寒丝入魂梦。

　　几番痴心不能言，唱进微曲清歌中，歌尽情长流。

　　尽管更深露重，陈圆圆却依旧是那一袭华丽的舞衣，翩然之姿亦如化茧成蝶的决烈，步步莲花更踏尽万千情思。

　　这一曲《破阵子》是专为今夜而题，倾尽她全部的心血，耗尽所有心机，只为抓住那唯一可能残存的机遇。

　　再不是当年秦淮河岸的名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甚至丧失了决定的全力。她现在所能依仗的就只有吴三桂对她可能还未改变的深情。这是她最后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了。

　　底下觥筹交错、宾客欢颜。陈圆圆轻轻唱着，慢慢舞着，却是仔仔细细的拿了眉眼打量着坐在主宾位上的吴三桂。

　　年轻的面庞越发坚毅，棱角更加分明，剑眉依旧俊朗，星目更添璀璨，甚至身姿也益发挺拔了。战场的磨砺使得这个原本就年轻有为的英年更添成熟稳重的魅力。

　　“延陵将军美丰姿，善骑射，勇力绝人又沈鸷多谋，真是风流出少年啊！”

　　远远的，陈圆圆就听到有人赞他了，那是江苏才子吴梅村吧，陈圆圆嘴角露出轻笑，这些个才子，往往自恃清高，动辄口诛笔伐、痛斥权贵，却又最爱吟风弄月，蜂拥科举，但求仕途，真真自我矛盾。

　　“圆圆，快来见过吴将军！”田国舅一脸讨好的笑意，一张老脸全是褶子。

　　“民女陈圆圆拜见将军！”陈圆圆自是规矩地下跪，眼中却是隐隐约约的珠光。

　　“别……”吴三桂没来得及阻止，伸出的手就那么悬在半空，整个人更是激动得僵在原地。

　　陈圆圆依旧美丽的面庞映在他的眸子里，千百个日夜的思念在刹那间汹涌澎拜，饶是一铮铮铁骨的男儿也难掩心中深情。

　　“吴将军快请坐！”看到这一幕，田国舅却是越发热情地起身来劝着吴三桂坐了，更加高兴地笑道：“圆圆，还不给将军倒酒！”

　　“是！”陈圆圆这才款款起身，乖巧地站到吴三桂身侧，轻轻执起桌上的酒壶。

　　“这是本官的义女陈圆圆，自来生得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兼唱得一嗓子好曲儿，真真是个天生尤物！”田国舅看着吴三桂的反应更是得意道。

　　一旁的陈圆圆却是默不作声地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斟好酒，又才双手捧到吴三桂面前，沉声道：“将军，请！”

　　吴三桂的目光早就不能从陈圆圆身上移开，万千思念恨不得一股脑儿的诉说。然而面对着这个心心念念的人，他却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接过酒的手都有些颤抖，刚才还在席间与众人谈笑风生的吴三桂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看着陈圆圆低垂的目光，还有她如此恭谨的姿态，吴三桂心中又是一痛，一个不经意间竟将满满一杯酒全都撒在了身上。

　　“圆圆你……”田国舅没看到他原以为的眉来眼去的场景却见着这样的意外，不由得一个担心下就大声怒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儿，没事儿……”吴三桂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就要下跪认错的陈圆圆，连声道：“是我不小心，不关圆圆的事儿。”

　　“吴将军果然好气量，这次是老夫招待不周，将军莫怪！”这下子，田国舅又看到了其中希望，深知自己刚才是着急，倒有些莽撞了，连忙一边讨好地道歉，一边更是满了一杯酒痛快的先自饮一杯。

　　吴三桂还没顾得及擦干洒在身上的酒，一看田国舅这样子，也是连忙直接拿了桌上的壶，一口将剩下的酒全倒进口中，这才爽快道：“国舅爷严重了，承蒙招待，三桂不甚荣幸！”

　　“哪里，哪里，吴将军能够大驾光临才是让鄙舍蓬荜生辉！”田国舅对吴三桂的反应越看越满意，心思一转，便立即笑道：“小女不才，给将军添乱了，老夫再带她自罚一杯！”

　　说完，又是痛饮一杯。瞬即，又对着陈圆圆佯怒道：“还不快带将军去换件衣衫，将功赎过！”

　　“是！”陈圆圆连忙应道。

　　“吴将军您看……”田国舅又立即转过脸来，笑着对吴三桂问道。

　　“有劳了！”吴三桂自是痛快道。转身又向陈圆圆做了个劳烦的姿势才向田国舅辞席，又跟众人致歉后才匆匆随了陈圆圆离开。

　　而席间众人谁不知道田国舅那点心思，自是个个掩面不语，田国舅却是早已笑开了脸，更加欣喜地自斟自饮，与席间众人言笑晏晏，好不欢喜。

　　“圆圆……”

　　静静地跟在陈圆圆身后，吴三桂的目光从不曾转移。越发娇艳的容颜却没了昔日那张扬的生气，一直低垂的眼眸，小心翼翼恭谨的姿态，还有眼角隐隐约约的泪光，眉目间绰约闪躲的情意。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事儿？”吴三桂的心在揪紧。在分别的漫长岁月里，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纤弱女子，到底承受了怎样不堪负重的压力？

　　陈圆圆依旧没有回头，反而是越发恭谨地迈着小碎步，低垂着头一路领着吴三桂超后院走去。

　　“圆圆！”终于在转身进入屋内的那一刻，吴三桂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思念和疑惑，一把抓住了走在前面的陈圆圆，搬过她的肩膀，正对着自己，沉声道：“你到底怎么了？”

　　“将军……”陈圆圆却是挣脱开吴三桂的手，盈盈一拜，半晌不语。

　　“圆圆……”吴三桂的手情不自禁的抚上陈圆圆莹润的面庞，从眉心到眼角，从鼻尖到唇上，每一寸肌肤都细细的抚摸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角落。

　　他的手在颤抖，唇角嗫嚅却吐不出一个词。一个七尺男儿的眼中渐渐盈满泪珠，原本璀璨的眼眸也蒙上轻雾。

　　陈圆圆怔怔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伴随着吴三桂这轻轻的爱抚，终于忍不住眼里的泪水肆意的滑落。

　　“圆圆……”吴三桂一把抱住眼前的人儿，紧紧揽在怀中，恨不得揉进身体里，却是再说不出多余的词句。

　　所以的思念，千年万语最终却只汇成一句：“你好吗？”

　　“我……”陈圆圆终是哽咽了。

　　“她好吗？”她问自己，心中却是一片酸涩。

　　她没有忘记自己的今天的目的，所以的妆容打扮，所以的言行举止，都是为着一个自私的目的。

　　她知道的，那些欢场的诡计，恰到好处的分寸，忽远忽近的距离，还有模糊迷离的感情。她知道，此刻她越是疏离、恭谨只会让面前这个人更加自责和心疼的！

　　“对不起……”果不其然陈圆圆的沉默让吴三桂心中更加自责，而她不断的泪水和颤抖的身子更是让他心疼不已。

　　“玉簪绾发杏花林，不负相思不负君……”到底，陈圆圆哽咽着念出这一句。她是知道的，当初云锦告诉他的事情。而此刻，她不得不感激云锦聪明的为自己留好了退路。

　　“相思不负……”

　　吴三桂心中更是一颤。激动地松开怀抱，紧紧抓住陈圆圆的手，望着满脸泪痕却露出苦涩笑容的陈圆圆哑然失言。

　　突然，陈圆圆却是一手挣开吴三桂，在他惊诧的目光下，从袖中拿出一个细致的用锦帕包裹好的东西，微笑着送到吴三桂眼前。

　　“这是？”

　　吴三桂有些茫然，却还是激动地接过包裹放在手心，仔细的打开……

　　刹那，吴三桂的目光直了，身体连连倒退两步，随即更是惊喜地上前，重新紧紧抱紧陈圆圆，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陈圆圆就这么任由他紧紧地把自己箍在怀中，慢慢伸出双手以同样的姿势回报。两颗心的距离，从未有过的贴近。彼此心跳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陈圆圆的泪痕洒在吴三桂鬓边，留下丝丝凉意。吴三桂紧紧抱着陈圆圆，更加拽紧锦帕里的东西。

　　“圆圆……”

　　吴三桂的声音有些哽咽，陈圆圆看不到他咬紧牙关的坚毅却感受到了他越发箍紧的怀抱。

　　无比慎重的，吴三桂从锦帕中抽出那只墨色的簪子，轻轻插在了陈圆圆的发间。墨玉的质地，衬着鸦色的鬓发原是相得益彰，然而那一头华丽的金饰却让它显得滑稽。

　　只是，吴三桂看不到这一切，他眼中只有这最初的定情信物终于插在了他挚爱之人头上的样子。那，是他期待已久的梦想，终于在今日走到了结局。

　　“你，可还愿意？”终于，吴三桂再次问出口这一句。

　　霎时间，陈圆圆的身子一僵，竟是更加紧紧抱住了吴三桂不让他有机会回头来看清自己那震惊中带着愧疚的面容。

　　是的，她震惊，对于经历了这么久以后，吴三桂居然还能对她保留着最初的感情，又或者是一种得不到才是最美好的心情？

　　是的，她愧疚，对于自己那份算计的心思，还有隐瞒着的犹豫，一次有一次的放弃和退缩的感情。如果他知道了真相，是否会立即转身离去？

　　“你……可愿意？”

　　感到陈圆圆半晌没有回应，吴三桂不禁有些心惊，不由得再次问道。

　　“我……”陈圆圆犹豫了，连身体也是不知所措地微微颤抖着。

　　“你……”

　　吴三桂终于忍不住一把搬过陈圆圆的脸，四目相对，严肃道：“愿意？”

　　“不！”

　　出乎意料的，陈圆圆竟是慌忙的呐喊出声。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看着对方，满脸的而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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