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地板，跪得生疼的膝盖，还有高高在上的三人凌厉的目光……

　　已经快一炷香时间，一室寂静，那个人不开口，大家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皇后田妃一左一右地伺候在崇祯身侧，笑意盈盈地打量着跪在面前的陈圆圆，双双缄默无言。

　　陈圆圆亦是好奇，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个明明斗得你死我活的人竟可以如此和谐融洽地站在一起？

　　还有她们脸色的笑容，一样的温婉娴静，却如同打量猎物一般地在自己身上逡巡……

　　“红颜如玉，绝色倾国！”

　　崇祯突然的一句话，简短仓促却又干脆有力。一时间，连田妃和皇后都被吓得一愣，陈圆圆更是稍稍打了个得瑟。

　　这应该算是她第一次真正见到崇祯身为帝王高高在上的样子。即使夜宴那一次，也不过隔了整个宴席的距离，遥远的惊鸿一瞥。而每一次深夜的偶遇，也都因着不甚清明的月光和自己可以的回避而不曾看清。

　　悄悄地抬头，愕然看到一张并不甚威严的脸，颧骨稍宽，眉目葱郁，鼻梁高挺，虽不算出奇倒也自带七分英气。只是那一双原本该是虎魄般的眼睛，明明可以看出其中潜藏的鹰隼般的精光，此刻却透出疲惫的气息，恍若困兽的无奈隐忍，使得原本的王霸之气黯然失色。

　　陈圆圆也有些讶然了，还记得上次的夜宴虽不曾看清，却也还记得他身上那股睥睨四方、傲视天下的自信，张扬着帝王的威严，让人油然生畏。

　　“朕的江山……”突然，崇祯却是深深叹了口气，对着跪在面前的陈圆圆道：“你起来吧！”

　　“谢皇上恩典！”陈圆圆不敢怠慢，连连叩恩才敢起身规规矩矩地退到一边站了。

　　“你可曾是与京营提督吴襄之子吴三桂私定终生？”崇祯的问话简单直白，没有任何的敷衍。

　　一时间，陈圆圆反倒反应不过来，瞠目结舌地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扑通”一声，陈圆圆本能地就又跪倒在地，心中默默嘲笑：“在宫里这些日子，只怕学得最快的就是下跪了。”

　　“连你也跪……”

　　面对陈圆圆这本能的一跪，崇祯心中却是难以平静。自从他平了阉党之乱，又整治了东林党之祸后，整个朝堂非但没有肃清，反而各个战战兢兢，见他有丝毫色变就是齐刷刷的下跪，山呼万岁，恳请饶命。如今，连后宫也是如此，不问缘由，只求恕罪……

　　“皇上恕罪……”

　　陈圆圆的声音里透着紧张和慌乱，她与吴三桂的事情怎么会传到崇祯那里？

　　看着立在崇祯身侧默默无言的皇后和田妃脸上了然的笑容，陈圆圆心中的疑虑却是更甚：“她们？究竟是谁向皇上透露此事？与她们何益？还有她们又是怎么会联手……”

　　然而，崇祯却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顾及陈圆圆这些疑虑。陈圆圆那一句不出所料的“皇上恕罪”无疑是一块巨石敲击在他心里。早上刚在朝堂之上听够群臣的高呼，此刻又从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口中听到，叫他怎生不寒心？

　　“你可知道吴三桂目前正带兵在蓟辽边境，镇守边关？”崇祯没有理会陈圆圆的话，却是淡淡地问道。

　　“这……是！”陈圆圆只是稍稍犹豫，到底决定老实回答，一想到田妃和皇后不知道在背地里说了些什么，她就不敢冒那个欺君之罪的危险了。

　　“那你可听说了蓟辽总督洪承畴叛国投敌之事？”崇祯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戚。

　　“听说了……”陈圆圆只能怔怔地答道。

　　“群龙无首、溃不成军！”崇祯有些咬牙切齿，好不容易稳定了语气才接着道：“金贼残忍暴戾，尽戮我大明将领……朕……已经无人可派，边疆危矣……”

　　陈圆圆不知道该怎样应答，也不敢应答，她实在不明白堂堂一国之君为何要对着她这个一无是处的小女子感慨这些家国大事。

　　“是这块玉佩吧？”突然，崇祯话锋一转，竟从皇后手里接过一块墨色玉佩放在手中打量。

　　只此一眼，陈圆圆一个趔趄瘫软在地。那是吴三桂让上官兮何送进来的……

　　守将擅离职守，其罪当诛！

　　外臣私通宫女，祸及三族！

　　张大嘴巴，目光呆滞，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灵魂，陈圆圆吓得呆若木鸡。

　　“朕还记得这块玉佩……”崇祯却是神色黯然道：“当初有位年轻有为的将军曾把它赏赐给部下作为他袁家亲军的标志！”

　　“啊——”

　　陈圆圆地嘴长得更大，却只是黯然的一声惊叹又立马警觉性的抑制住了。

　　“朕没记错的话吴家和祖家是姻亲，祖大寿是他舅父吧？”崇祯这句话是对着陈圆圆说的，却不是疑问的语气。

　　“民女……不……知……”陈圆圆结巴道。

　　“送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却没道明来历？”崇祯的眼神带着疑惑，慢慢道：“他那一身本事倒真是少年英豪，祖大寿待这个外侄甚好，战略军机调教得颇为出色！”

　　“皇上恕罪！”陈圆圆此刻哪还有心思去猜崇祯在想什么，一想到那个人为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心中早就是悔恨不已。

　　“一切都是民女的错，请皇上责罚！”下定决心，陈圆圆就算是宁死也不算一那个人为此有任何闪失。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令陈圆圆可以如此坚定自己的决心！

　　“朕并没问罪之意，你何罪之有？”崇祯看着面前这个之前还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女子突然露出决然的精光，心中也是一惊。

　　“圆圆你这是何必呢？快快起来吧！”就在此时，皇后却是突然笑着上前扶起陈圆圆温和道。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皇上并无问罪，你莫要忧心！”田妃似乎也不甘落后连忙跟了上来从另一边扶起陈圆圆，趁机悄声在她耳边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陈圆圆不由得更是一惊，难道皇上要成全她和吴三桂？

　　在这个兵荒马乱、战火连连的时刻，皇上还有心情来顾及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的爱情？

　　越想越是心寒，陈圆圆连身子都忍不住颤抖。

　　“有人向朕举荐任命吴三桂镇守山海关，力抗金兵！”崇祯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若不是一左一右被田妃和皇后夹着，陈圆圆早就吓得跌倒在地。

　　然而，崇祯并没有顾及陈圆圆的反应，却是依旧那样平静的语气叙述道：“皇后和贵妃还有田国舅也建议朕成人之美，促成你和吴三桂的好事！”

　　“皇上……”陈圆圆刚想要跪下却被田妃和皇后一起按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臣妾以为吴总兵一表人才又有将帅之才，此番皇上若是成全了他一腔深情，他必然对皇上感激不尽，定当竭心尽力报效我大明！”田妃立即插嘴道。

　　“请皇上恕臣妾多言，承蒙皇恩浩荡，如今京营提督吴大人一家均在京任职，若得圣恩隆宠，全了吴总兵的深情，他必然感恩戴德，衷心为吾皇镇守家国，护我河山！”皇后也是不甘落后道。

　　“呵呵——”崇祯的笑声干涩，饱含着沧桑与无奈，到底是点头道：“你以为如何？”

　　他这句是对着陈圆圆问的，先是一愣。霎时间，却顾不得害怕，陈圆圆怒了。堂堂一国之君，竟至于此？

　　“吴总兵一心为国，其诚天地可昭、日月可鉴，皇上大可不必如此！”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陈圆圆竟是从椅子上挣扎着站起来大声道。

　　“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崇祯的语气却是充满讽刺：“袁崇焕也是一心为国天地可鉴！祖大寿也是忠心不二，日月可昭！洪承畴也是心无二志，山海为誓！最后呢？最后呢？一个个的谁不居功自傲，拥兵自重，最后叛国投敌，卖国求荣！忠心？整个大明，有谁是真正忠心的？”

　　压抑太久，崇祯几乎有些歇斯底里了：“权力！地位！荣华！富贵！个个伸手跟朕讨这要那儿！却没一个真心为朕办事的！每一个全心全意效忠朕的！”

　　“皇上！”陈圆圆也有些激动了。他是相信吴三桂的忠心的，况且一国之君居然要以一个弱女子来威胁自己的大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你还有什么话说！”崇祯突然站起来，拍着桌子怒号道：“要朕治你欺君之罪还是私通之罪？”

　　“民女自知罪不可恕，请皇上责罚！”陈圆圆看出崇祯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也是倔强道。

　　是啊，在这宫里这么久，一直忍气吞声、谨小慎微却还是落得这副天地。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崇祯放过她又不知道皇后和田妃又要怎样处置她了。此刻的她，倒真是生无可恋了。

　　从来不曾如此绝望，即使是在戏班受尽欺凌的时候，至少还可以指望着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去换取一个出头之日！但在这后宫，不论你怎么挣扎、抗拒，不论你怎样回避、逃脱都永无出头之日！

　　在这里，她永远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不，是无法掌控自己的性命！

　　不论是田妃还是皇后，甚至只要比她高一个阶级的宫人都可以在不知不觉间就将她莫名其妙的置之死地！

　　她，还能期望什么呢？

　　“罚？”崇祯却是笑了，笑得阴森而冷漠：“罚你什么呢？诛九族？你有么？还是说……他算吗？”

　　“民女与吴总兵并无瓜葛！”陈圆圆一听到那个他立马紧张道：“民女双亲早逝，并无族人，皇上要杀，民女甘愿受死！”

　　从来没有一刻，陈圆圆这么后悔自己贪心地保留了那一丝联系。斩不断的情思，是自己一时的自私。那一缕贪恋，如今竟要威胁到那人的性命？

　　自责、愧疚、悔恨……

　　陈圆圆恨不得立刻去死！

　　“私通可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崇祯却是幽幽提醒道。

　　“皇上圣明，断不会相信谣言，陷大明将领与此不忠不义之境！请皇上明断！”陈圆圆的声音颤抖，心中却是无限坚定。

　　不过一死，入宫至今，若不是那人偶尔的一丝信息让她难舍难弃，或许她早就没有勇气活到今时今日。如今那人却要为此无辜受死，叫她怎么能忍心？

　　“圣明？”崇祯却是很讨厌这个熟悉的词语，更加愤怒道：“你们若真以为朕圣明，又岂会拿这么多的把戏来期满朕！不过敷衍！”

　　“皇上英明，请皇上明断！”陈圆圆是在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解释，言多必失，此刻她也只能重重地磕头，反复地重复着这一句：“求皇上饶命！皇上恕罪！皇上圣明！”

　　“砰砰砰——”

　　一声声清脆的声响，一下一下，陈圆圆磕得毫不犹豫。鲜血从额头渗出，流淌在如花似玉的脸上，原本绝色的姿容也被染得狰狞。然而，陈圆圆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她的脑海一片空白，来不及思考，只知道无论如何决不能叫那个人为自己无辜受死……

　　“够了！”崇祯终于冷声道：“田妃，安排国舅爷接她回去！”

　　“臣妾遵命，皇上放心！”田妃连忙乖觉道。

　　皇后也赶紧上前一边替崇祯抚着胸口顺气儿一边温和地劝道：“皇上息怒，莫要为这等执迷不悟、愚钝不化之人伤了身子。此事交由国舅爷*劳，定不会辜负皇上一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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