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大婚当日,苏薄红寅时初刻便起身了,任由小侍们替她装点,整装完毕后竟是一身大异平时的辉煌盛装,一身玄朱二色衣物配上暗金饰物,衬出一十二分的皇家气度,令她的容颜更令人不能逼视起来。
匆匆用了些早膳,等了片刻便听见外面鞭炮鼓乐响,小侍来报:“新君的轿子到了。”
钦天监选的吉时还差半刻,苏薄红也不急动身,只问道:“送嫁的是谁?”
“回殿下,是逍遥王的二王女和十王女。”
苏薄红手里捧着薄瓷的茶盏,约略冷笑,“未来岳母对本宫看来真是意外的客气呢,呵。”逍遥王被迫退位前各宫所出皆众,然最宠爱的便是雅君朱雅宫的三女,除去今日来的二王女十王女,剩下一人,便是当日金错楼中毙命苏薄红掌下的十三王女。
侍人见她脸上带笑,表情却是刻骨地冰寒,尽皆不敢多看。
在小侍呈上的刻漏上看了看,见时辰已近,苏薄红再整过一遍衣饰后,便往府门去了。
只见鞭炮喧天之下缭绕的烟气中,重重仪仗拱卫之下,正停着一顶鎏金銮驾,形制与当日林星衍入门时大相径庭,太女正君的仪制,已近皇后。
两边骑在马上的送嫁王女,见苏薄红出来,下马行过礼后便由喜公引至正堂内等候,匆匆一瞥间,果然与当日的十三王女长得极似,只是明知面前的便是杀死亲妹的凶手,还能如此平静地行礼,可见又比十三王女高出一筹。
苏薄红在心中暗自想着,对銮驾中之人无半点期待喜悦之意,直到喜公向她示意,才记起要将人从轿子里接出来。
当日林星衍入门时便是住在府中的,又是侧君迎娶之仪,不曾有过这些繁复手段,思及此节,苏薄红更有些不耐起来,见两边小侍挑了帘子,便略躬身,伸手要去拉新人出来,不料手上一沉,却是轿内人半个身子的重量压了上来。
心知有异,苏薄红并无犹疑,便进了轿内。
所幸这轿子本是銮驾,内中空间极大,容下两人绰绰有余,苏薄红入内也不觉得局促。
只见一人端坐正中,一身与她今日所穿同色的华贵衣袍,头上戴着代表太女正君的墨玉冠,面容被冠下垂着的一张朱色玄纹绸子覆着,虽不能见却令人觉得端正娴静。只是此时他紧抓着自己的手显示出,事实远非他外表所表现出来的这般。
听出这七世子喘息有异,苏薄红自衬不能让他在与自己新婚之日便出意外,于是顺势扶住了他软倒的身子,沉声问:“你是逍遥王七世子?”
无力出声,只是轻轻颔首。
只觉这七世子的喘息越来越急,竟似不能顺利吸入空气一般,抓在胸口的手几乎将喜服撕开,苏薄红略皱眉,片刻后才伸手过去贴上他微颤的脊背。
温暖的真气渡入男人体内,这才令他急促的喘息渐渐平息了下来,在近乎窒息的感觉渐次褪去后,七世子重又坐直了身子,向着苏薄红所在的方向偏过头来,道:“这位想必是殿下。”
“嗯。”苏薄红漫应着,又等了片刻,听得轿门外喜公小声催促,便道:“吉时已近,跟本宫出轿罢。”
那七世子似是一怔,顿了顿才道:“好。”
只是他应着,却不见动作。
苏薄红心中不耐,伸手便要去拉,谁知却碰着了系在他腰间的一根四指宽的带子,本以为是腰带的,未料竟是固定在轿子上,将他的身子缚住的。有些不明所以,苏薄红未作他想便并指如刀,切断了这条带子,然便在同一刹那,七皇子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若非她接得及时,便要撞在轿壁上。
“抱歉。”又是一阵急喘,等略平复了些,七皇子才道,声音仍带几分嘶哑,却是意外地雅致好听,“看来要烦请殿下了。”
苏薄红扬眉正要发话,却被他的下一句截住:“隐玉自幼不良于行。”
觉得此事实在比她想象的还要麻烦无比,苏薄红又碍于七世子陆隐玉的态度不便发作,不再作声,转而负着他出轿。
外面早有逍遥王府的侍人备下陆隐玉平日用的紫檀轮椅,扶他坐好后再将另一条锦带在他腰间缚好,最后又将一个暗金色坠墨绿流苏的香囊送到喜帕中去,让陆隐玉闻着。
站在一边冷冷旁观,苏薄红全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等他们完成一切后,才淡道:“进去吧。”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微微颔首,搭在扶手上的手却连指节都泛白了,似是在忍耐着什么。
苏薄红视若无睹,一手牵着红绸一端,举步便往前行去,后面红绸另一端放在七世子陆隐玉手上,小侍推着轮椅,与苏薄红并行。
等二人入了正堂,因为过后还要入禁宫再行一次礼,是以苏季初并不在座,只是对着从宗庙中请出来的祖宗牌位叩拜便算成礼。陆隐玉身子不便,行动间都由两个小侍扶持着,很是艰难,苏薄红却只是看着,丝毫不入心的样子,礼毕回身时却见大堂一角白衣一闪,不必细看,她便知是林星衍来了。
明明心中有万般难舍,却只能眼看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
第一次,她也会让这种事的发生,成为最后一次。
心不在焉地与陆隐玉成了拜堂礼,两人分入两边侧堂更衣,然后便上了去往禁宫的车驾,入宫行拜见女帝及册封正君之礼。
太女大婚,三日不朝。虽是如此,禁宫大殿中,所有朝臣仍如上朝般恭恭敬敬地排在两边,垂着头只见太女绣着龙纹的玄朱二色衣摆缓缓从自己眼底拖曳而过。
众臣对自幼时便有“洛神寒玉”之称的陆隐玉身体状况自已是熟知,并不以新君入朝不拜为异,此事上不知的大概只有因练浣雪功而“失忆”的苏薄红一人罢了。
国师立在御座阶下首席,苏薄红与他擦肩而过时,一声压低了声音的“恭喜”传入耳内,听起来却殊无恭喜之意,反是脸上的笑意中透着七分的阴寒。
苏薄红未应,只是上前在御阶下拜下:“儿臣参见母皇。”
苏季初微微颔首,示意陆隐玉不必行礼后道:“太女也不必多礼。”
站起身后,便有小侍将一个缠银丝托盘呈了上来,上面放着一杆系着五彩丝线的银制秤杆。
“殿下请揭喜帕,新人称心如意。”一边礼官赞道。
接了银秤在手上,略往喜帕里挑了,将玄朱二色的帕子揭了起来,露出这以后要坐在自己身侧正君之位的男人的脸来。
先露出的,是紧抿着,带着一层浅淡紫气的薄唇。再来是挺直的鼻,清透深黑的双眸,清秀纤巧的眉。
盛名之下,果然无虚。
只是苏薄红现在已难再为这些表相所惑,只不过也觉得如此而已。倒是苏季初见了,甚是欢喜的样子,又略笑,道:“太女,你道玉儿这样貌人品,可是你的良配?”
勾了唇角,苏薄红脸上却不见喜色:“母皇所选,自是名下无虚。”
“好!”苏季初抚掌而笑,径自从御座上起身,走下阶来,一手抓着苏薄红的手,一手抓着陆隐玉的手,将两人的手交叠在一处,“太女与七世子,正是一对璧人,往后相互扶持,琴瑟合鸣,为朕所乐见。”
“谢母皇。”苏薄红垂睫,与陆隐玉交握的手中传来异样的触感,不动声色地垂下袖子掩住,握到掌心的,却是一张叠得整齐的纸。
显然陆隐玉也有所觉,若有所思的目光在苏薄红身上顿了顿,苍白得恍若透明的脸色上,并未显出什么感情波动。
朝臣们知此时陆隐玉喜帕已去,均不敢抬头相视,所以母女二人间的动作,并未被第四人察觉。
将小侍呈上的代表太女正君身份的簪子别上陆隐玉的发髻,苏季初方才回转。
“礼成——”
等苏季初坐回御座,礼官方才拉长了声音道,百官朝臣闻言,齐刷刷地拜倒,众声恭贺太女已立正君,华国未来的皇后已然得到正式的承认。
接下去按制便该是百官入宫饮宴,太女与新君相陪,通宵达旦,不醉无归,不过今日苏季初似是考虑到陆隐玉身子特殊,不过令他二人敬了三钟就令他们回府洞房,苏薄红自是不忌群臣明里的那些说她急色之语,只因她知道苏季初令她提前退席的目的。
半刻钟前,国师便以身体不适为名,先行退席,她现在离开,还是慢了一步。
苏薄红本是骑马来的,此时天色已暗,便改为与陆隐玉同乘銮驾回府。
笼在袖中的手细细描摹着方胜的边缘,片刻沉默后,苏薄红开口道:“你可有话想问。”
她用的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无。”陆隐玉答,语毕引起一阵呛咳,许久方止。
见他因为饮酒而染上浅红的脸颊上血色重又褪去,苏薄红似乎心情甚好,勾唇道:“十三王女是你的亲妹。”
陆隐玉闻言,似是极倦了,闭了闭眼方才道:“陆家二十年养育之恩,我于今日以自身偿尽,他事再与我无干。”
“是吗。”苏薄红脸上带笑,眸色却是深沉,上前捏住他削尖的下巴,逼他的视线对上自己,“那你所言,最好便是你内心所想。”
被她毫不顾惜的松手弄得又是一阵急喘,陆隐玉连唇色都变得青紫起来,已无回答她之言的力气。
此时銮驾停下。
“殿下,到了。”外面的侍人恭谨地报道。
掀了帘子出去,苏薄红径自下车,竟当陆隐玉不存在一般。
苏季初给的方胜仍紧紧地握在手心,略湿。
就快到了,那令她期待已久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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