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东山镇不过是个山野小镇,客栈里的伙计掌柜哪曾见过这般排场,一见马车在门口停了,便都争着抢着上前来牵马的牵马,布踏脚的布踏脚,招呼得好不热情。
苏薄红抱着已烧得不醒人事的林星衍从车上下来,径直要了上房就将掌柜召来询问。
那掌柜倒也乖觉,乍见苏薄红若论颜色更近养在深闺的美貌男子般素艳的脸,只道她是富家公子男扮女装出来行走的,便连她的脸也不敢多看,唯唯诺诺,有问必答。
只是苏薄红按她所说叫来的几个镇上名医在切过脉后,竟齐齐摇头,说是这是积伤积弱所致,本放在平常都是不碍的,却不合一时间齐齐发作出来,却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
这些庸医的话苏薄红一个字也不信,沉着脸随手拿了些碎银打发她们走后,只盯着掌柜问附近还有什么好大夫。
掌柜皱着眉想了半天,终于依稀记起镇西边罗廷山上住着一位脾气怪异的神医,三年前曾下山一次,把镇上李家那生下来就痴傻的女儿给治好了,以后大家虽知罗廷山上有这么一位神医,却都碍于那山上横生的瘴气和猛兽,去求医的人都不见回来的。久而久之,也就淡忘了关于这个神医的事,若生了镇上大夫瞧不好的重病,也只是在家等死罢了。
片刻之后,掌柜家的两个伶俐男孩被苏薄红找来照顾林星衍,她自己出了客栈大门便直直向西边去了。
罗廷山虽然只是东山镇旁的一座小小山脉,在苏薄红眼中看去却远非那么简单。
她站在山口处,远远放眼望去,只见这山上所栽均是参天巨木,正午的阳光也不能透过层层的枝叶照射进去,人还未曾步入其中就觉寒气袭体,阴气逼人。就连插在苏薄红腰间的寒铁匕首,也像感应到了什么,对抗性地散发出厉厉煞气。
握紧了刀柄,苏薄红每向前踏出一步,脸色就难看一分,竟连惯常挂在唇边的一点笑意也维持不住。
并非为了对这阴森密林未知的恐惧。
而是担心,像这样的地方,如何能够有人居住。
若是那掌柜所言,不过是个传说,那如今将所有期望都放在这里的自己,岂非太过愚蠢?
但林星衍的状况容不得她犹豫,也没有给她第二种选择。
“可笑,居然还有人敢踏足我这罗廷山中,真是不自量力。”空洞苍老的女声突然从头顶传来,苏薄红迅速抬头向上看去,目光所过之处却仍是遮天的树木,完全不见人影。
然,她的心情却甚好。
因为这山中有人,至少那掌柜的话,可信度就增加了一半。
“在下不过是来求医的一介商人,万望前辈惠允。”苏薄红用如此谦卑的语气说话,倒真真是难得。
“呵呵呵呵,我既非你的前辈,又非大夫,你找错人了。”那声音突然笑了起来,如枭夜啼,阴恻恻地好不可怖。
“若是前辈肯答应前往,有在下可效绵薄之力处,自当服劳。”苏薄红语气里还是淡淡的,意思里却吃定了她是这罗廷山中的神医。
“好。那第一件,我要你腰间的那把燕支匕。”未料那声音却顺着她的语意下来,对她神医的身份算是承认了。
苏薄红面无表情地解下身上唯一的利器,放在了一个坟起的土堆上,然后后退三步。
只见那匕首仿佛受了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一般,自己向高处直直插去,只苏薄红看出,那是有人以高深内力牵引着它上行。
“果然好刀。”燕支到手,那平板的声音也起了一丝波动,“不过我并非你要找的人,却也不好白拿你的刀。这样吧,看你亦是习武之人,我与你过三招,若你能在三招之内赢我,我自将神医下落告诉你。”
“请。”不欲多费嘴舌,苏薄红大袖一拂,真气鼓荡其中,连周围的草木都为之披靡。
“哼。”轻声的嗤笑破空传来,苏薄红只觉得眼前人影一花,几点金光迎面激射而来,她沉腰侧身,堪堪避过,那金光夺夺夺三声都钉进了一旁的树干里,原来是三枚金针。
还没等苏薄红站稳,又是三枚金针往她下盘射来,先发者后至后发者先至,这暗器手法,端得是诡异无比。
苏薄红原本招式间也不算纯熟,手上又无兵刃,这下只能将真气灌注在手上,硬生生接下这三枚金针。
“还有最后一招。”那人两次出手,都是人影一闪而过,这下说话时又不知躲去了哪里,还是如方才一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苏薄红暗暗扣紧了收在掌心的金针。
又是三点金光向面门袭来,看似与第一次如出一辙,实则这最后三枚金针上都被下了巧劲,若是苏薄红再如第一次般闪避,不但不能躲开,反而会使金针变成附骨之蛆,无法甩脱。
所以她不避。
手中也是三枚金针射出,针尖对麦芒,几声细小的金属相撞声后,各自落地。
“呵,你我算是平手,回去罢。”那声音在见金针掉进草丛后道。
“哦?”苏薄红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此时却见半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一块沾着一点殷红的上好雪纱来,被她卷在了袖中,“在下看来,非是如此呢。”
“苏薄红!”那苍老空洞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轻脆薄利:“好久不见,这就是你给我的见面礼?”
话声刚落,便见一条绛紫色的身影自林间一晃而落,那人衣带飘举,堪堪落在苏薄红身前站定。却见她目若寒星,薄唇紧抿,一头乌发梳了个洛国女子最常梳的髻子,全身散发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只绕在颈边的一段白纱,不知何故撕裂一块,露出的白皙肌肤上被划开了一条细小红痕,血珠点点渗出。
“你认得我?”记忆中快速地闪过小册子上的有关记载,却发现全无与这样的女人相关的,兼之被人摆了一道,还叫了这个看起来不过与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女子那么久前辈,苏薄红的心情自然不会太好,若不是还有求于她,只怕当场就要发作起来。
那女子脸色微变,出手如电,抓住了苏薄红的腕脉,片刻后才重重甩开。
“看来真是要恭喜你了,浣雪功大成。”女子说的是恭喜,脸上颜色间却一点恭喜的意思也无,“告辞了,苏宫主。”
说完,她便漠然转身,却不曾使出轻身功夫,只一步步离开。
苏薄红身形一动,挡在了她身前:“你既能从我的脉象看出我已练成浣雪功,想必就是这罗廷山中的神医了?”
“不。”那女子只是绕开她,继续前行。
“不管我与你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我现在都不记得了。”苏薄红不放弃地抓住了她的胳膊,道,“现在我要你随我去救一个人。”
“放手。”女子头也不回,冷冷的声音传来,却丝毫无损苏薄红的坚定。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只觉得这人最终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跟我走。”
“我说放手!”女子的反应突然变得激烈,转过身来看着苏薄红恨声道。
苏薄红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中透出坚定。
“好,我随你去。”女子不知为何又冷静了下来,漆黑双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答应。”她还没说出什么事,苏薄红竟便开口应承了下来,“人在开泰客栈。”
女子结着一层寒冰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居然也跟着苏薄红一起展开身法,往东山镇的方向掠去。
客栈上房中,紫衣女子拿着林星衍的腕脉沉吟半晌,终于微微颔首。
早有人递上笔墨,供她开方。
大笔一挥而就,她像是知道在一旁的苏薄红心中焦急却不好问出口般,说道:“不过是风寒之症加上从前一些积伤,若医治不当,却也有几分危险,不过如今已无碍了。”
苏薄红面上虽不曾显出来,心中却似一块石头落地。
“按这个方子抓药,三天便该醒来,之后只要好好调养着,暂时无妨。”那女子搁下笔后续道,不知为何唇角竟勾起了一道诡异的弧度,“苏宫主,不如现下便请移步吧,我想与你单独谈谈。”
看了一眼在床上安静沉睡的林星衍,苏薄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着紫衣女子到了侧边耳室。
“苏宫主,这位公子身上曾中过‘沉壁’。”还不等苏薄红坐定,那女子便出声道,面上还是如同寒霜笼罩,不见一丝情感波动。
她用的是陈述语气,苏薄红自也无从辩驳。
“呵。”那女子似是想到了什么,突地又是一转,“苏宫主可还记得方才我们在罗廷山中的约定?”
“请说。”
“我的要求,倒也简单。”紫衣女子望着苏薄红,浅浅一笑。她本来颜色冰冷,如今展颜一笑却如春冰涣释,初雪消融,透出十二分的清丽来,端的是个美人,“我那方子虽开了出来,一则这山野小镇凑不齐所需药材,二则若要治本还需时间,所以如果想要这位公子真正痊愈,只怕苏宫主要忍痛割爱,将他留在我处,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苏薄红眉头微皱,但亦知这是医家常有的事,为了林星衍的身子着想自己却不便拒绝,正要答应她,不料女子又说出了但书。
“然这只是我帮你治愈这位公子必要的手段,不算是我的要求。”紫衣女子眼中一道异彩闪过,“我的要求便是,苏宫主你要马上离开,三月之内,不能再见这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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