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自祈紫宸的别业回府。苏薄红屏退上来问安的侍人们,正想将孩子安顿好之后便回房,未料转身却对上男人不敢稍作移开的视线。
把抱在手上的桐儿放在榻上,苏薄红最终还是走近前去,把男人有些微颤的身子拥在怀里。
“你……没事?”终于一句问出,却连声音都在发着抖,林星衍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害怕着什么,死亡、血腥的味道对他而言早就再熟悉不过,却在见到面前女子衣摆上沾染朱红时甚至连开口都变得困难无比。
本来今日他早已打定闭门不出的主意,只为不见那满目鲜红,再忆起一夕欢好的旧日时光,虽知她此次终究是身不由己却仍忍不住心中意难平。
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如此丑陋的样子。
只是所有的坚持都在侍人来传说约素小筑出事,太女只与澹台二人赴险后碎落,几乎不能想其他任何的事,满心所求,只要她安好……
“我无事。”摸了摸林星衍散在肩上的发,苏薄红抱着他因为安心后的脱力而变得绵软的身子在床沿坐下,“桐儿也很好。”
“嗯。”靠在苏薄红身上,只觉鼻端传入的熟悉淡漠气息中混合着浅淡的血腥味道,林星衍不由轻轻皱眉,欲发问,却在看见苏薄红眼底沉黯之后不曾出声。
“祈……为了桐儿,……”
苏薄红难得说话如此断续,却全然不碍林星衍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再抬头看去,只见女子神色间还是如常般淡淡的,恍若这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然林星衍知道,这已经是苏薄红能形于色的最大的哀恸。
默默伸手,将她反抱起来,有些讶异的发现,这似乎总能将一切繁难都顺利解决的女子,掩在重重宫装之下的,却是纤细若男子的身形。
自己,本该是最了解她的人,不是么。
可又是何时,却连她的身体,都不再熟悉了呢。
“这是她的选择。”男人的声音幽雅好听,一点点安抚着苏薄红静水之下几乎失控的情绪。
祈紫宸的死之于林星衍,理解多于哀痛,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面前的这个女子,有多大的力量让人为她生为她死,陨身不恤,祈紫宸如此做,是否也是想借此在她心中刻下永恒的印记呢……
起码,这一点,她做到了。
“殿下。”
小侍有些惶恐的语气打破了两人间静默的气氛,苏薄红本是吩咐不许人来打扰的,闻言知道是有要紧事,便让他上来回了。
“澹台公子请殿下过院,说是君公子醒了。”
苏薄红脸上神色略变,起身后由林星衍替她整理了衣饰后便匆匆去了,未曾到留意身后男人脸上一瞬间变得空白的神色。
祈紫宸,如你般死去,却在她心中永恒,你说,是否才是正确之路呢?
苏薄红已然去远,林星衍仍挑着帘栊望着,手抓在湘妃竹的坠子上,勒出细细青痕,却是恍然不知的样子。
直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他才松开手,退入室中,身后帘栊微动,在地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等到了约素小筑,两下间忙碌来去的都是小侍和医官,太女在大婚洞房之夜为居于此处的公子单刀赴会在下人间早已传开,稍机灵些的都看得清清楚楚眼下放在太女心上的是哪一位,是对比以新房那边全然的冷清,这边可算得上是熙熙攘攘。
澹台无非换了身衣物,暗色的朱红穿在身上,将他平日里着白时的清圣凌然冲淡了几分,反多了些尊贵入世之感。
“我已解开他身上咒术,以后只要小心调养便无大碍,你进去看看吧。”与苏薄红淡淡地说完,澹台无非转身便要离去。
“澹台。”错身而过的瞬间,苏薄红道:“你可有话想要问我。”
“无。”伴随着语声而起的,还有唇角的一丝弧度轻扬,像是在证明什么。
闻言扬眉,苏薄红续道:“你如今要去何处?”
顿了片刻,男人才答:“禁宫。”
“禁宫?”
“你的天下,终究还是需要有一名国师的,陛……殿下。”澹台无非唇边笑意更重,眸中却越来越空茫。
没得苏薄红开口,他便续道:“我许你江山万里,山河永固,殿下,你说这是否便是最好的选择呢。”
“你!”倏然转过身来,狠狠对上澹台无非无谓的视线,苏薄红道,“你是要入朝接替国师一职?”
“他既然可以,我自亦能胜任。”漫应着,澹台无非眉梢染上三分傲气。
“你知道我并非质疑你之能力。”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苏薄红一时间竟有些茫然。为何澹台提出要入禁宫会惹出她心中如斯波涛翻涌?她叫住他,究竟想说的是什么?
“那殿下……澹台无非告辞了。”
日后再要相见,便是隔着重重官场宫廷的帘幕面具,即使想要看到内心深处,也会被层层面具阻挡的时候了。
重又深深地看了苏薄红一眼,像是要把她如今略有些失色的样子刻在心上一般,澹台无非垂袖施礼,转身缓步离开,似是再无留恋的样子。
“……你自封百年,为的只是今日如此结束?”第一次未经思考般的话脱口而出,连苏薄红都讶异于自己语气里的不稳,就如同……想要抓住什么一般。
“如今的结束,正是我逆天而求应得之果。”澹台无非身形虽然顿住,却未曾转过身来,只是背对苏薄红道。
“殿下,就此别过。”
骤起的风吹乱了苏薄红散在身后的发,渗入鼻端的湿润气息混合着泥土的浅淡腥气。
恍惚间一步踏出,似是要追着那一抹流云般的身影而去。
“殿下!”小侍的声音突地传来,侧头望去,只见跪在地上的男孩手里捧着一把纸伞,“天阴欲雨,殿下若要出门……”
“不必了。”出口声音早已回复成平日的淡然无波,跨出的一步终于还是退回,苏薄红背过身去,任由侍人替她挑开一路帘栊,向着与澹台无非相反的方向,径直往内室中去了。
等引路伺候的侍人都领命退了下去,苏薄红才亲自挑了垂在四周的帐子入内,还没等她开口,便见躺在床上的男人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怔怔地看着她,晶莹水珠滚落,砸在素色锦被的刺绣暗纹上洇染开去。
“祈大夫……祈大夫她……”君拂羽的声音几乎颤抖到说不出话来的地步,脸色苍白着,只能任由不受控制的泪水打在消瘦的脸颊。
“你刚醒,不要思虑过甚。”抬手擦去挂在男人脸上的眼泪,苏薄红略有不快,太女府人多嘴杂她早就心中有数,但是竟不知道一件事可以如此快地传入初从昏迷中醒来的君拂羽耳中。
抓着苏薄红的手,直到感受到她的稳定时,君拂羽才渐渐平静下来,靠在床头轻喘。
替他理好微乱的发,苏薄红状似无意地提起:“嫁给我吧,拂羽。”
她这一句说得淡然,听在君拂羽耳内却无异惊涛骇浪,顿时只觉眼前景物模糊,一切都在远去般。
接住男人软倒的身子,苏薄红凑在他的耳边道:“未料你厌我至此。”
倚在她怀里的君拂羽想要出言辩驳,无奈又是一阵急喘,只能听苏薄红续道:“既你作如此想,那自今日往后我当敬你父,可遂你心?”
紧紧抓住她胸前的衣物,君拂羽恍惚间只觉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被苏季初逼上喜轿的时候,心中所思所想皆是万般不愿,只是偏偏自己一点改变的能力也没有。
“如你还是不愿,我可将当日毁于我手的佛堂重建,还你清净,如此你总该满意。”苏薄红似是全然未觉他的挣扎,又是淡淡一句吐出。
君拂羽闻言,更是心中一阵绞痛,连唇色都变得惨白。正在他微启唇瓣想要艰难发声时,却被一阵温暖气息堵住了欲出口的话。
毫不客气的侵略,女子柔软的舌灵巧地在他口内攻城略地,挑逗着安抚着,一寸寸化去他全身的僵硬,交换着彼此存在的确证,只能跟着她的节奏呼吸,向着她的方向落下目光。
罔顾越来越闷的胸口,君拂羽只是放任自己与她纠缠着,沉沦着,在这般这样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需要担负的时刻……就算是死去……
在男人快要窒息的前一刻,苏薄红终于停下了动作,分开两人紧贴的双唇。
“拂羽。怎么办……”垂下的长睫掩去目中神色,说出的话中却带着一分仅见的不安,“我后悔了。”
疑惑地抬头,正对上女子尚带着余韵的水色薄唇,君拂羽只是着了魔一般地看着,然后听着字句从里面一个个吐出。
“这样的你……我怎么舍得放手。”伸手紧紧地将人拥入怀中,苏薄红的语音有些飘渺,她已经错过太多,如今好不容易才可以在一起,珍惜对待的人,如何能再亲手将他从自己身边推开?
“薄红……”男人的声音近乎痴迷,顺从地依在她身上,满心的沉郁似乎都随着她那炽热的几乎令人羞耻的吻消散,只是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明日我便叫人准备婚仪……拂羽。”
本来略轻快的语气却在稍顿后变得凝沉。
“为什么。”
男人染上血色的双眸不再清亮幽深,涣散茫然地看了苏薄红一眼,然后便整个人晕倒在了床上。
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前,金属的触感冰凉而残忍。
温热的液体从自己身体里缓缓地流出,眼前的景物尽皆变得模糊。
原来,这就是快要离开的感觉。
恍惚间,苏薄红想到在自己怀中慢慢变得冰冷的祈紫宸。
当时,她也感到,这么的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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