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彻冷哼一声，放手起身。床榻一轻，颜霁只觉一阵飘忽，看着他模糊远去的背影，她才发觉冷汗已湿透了衣背。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室内没有点灯，刚停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颜霁昏昏沉沉地躺下，也不知自己想起了什么，只觉一幕幕都惹人伤心，枕上一片冰凉。
朦胧中她置身一片迷雾，一步步摸索着向前，忽然脚下一空，骤然跌入了万丈深渊。下坠的飘忽中，周围浮现出很多人的脸，开始时还是陌生的，后来全都是她认识的人。
“今夜清凉寺的雨格外大。”昌河长公主花白的头发因阴湿而发霉，大片地脱落。
“我这一生，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辛九娘袅袅的身影掠过，翩跹的衣袂让人抓也抓不住。
“霁儿……”寒冬一月的那个深夜，一个身影遥遥走来，带着风雪的苍茫。颜霁动弹不得，睁不开眼睛。忽然他身后一片鲜红的灯笼亮起，脚步纷杂，她的眼前骤然清晰。乔轩羽似笑非笑地对她伸出手，“吉时到了，快上花轿，我要你嫁给别人。”
“啊！”颜霁挣扎着醒来，心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跳破胸膛。昏暗的灯光下，小浮红肿着眼睛，和阿寂在床边守候，她扶住颜霁，“小姐别怕，你做噩梦了。”
颜霁渐渐平静下来，一番惊吓后再无睡意，她坐起身，“你回来了。”
小浮的眼泪又溢上眼眶，她自责地低下头，“小姐，对不起。”
“我也有错。”阿寂站在一边，声音低低的，有些颤抖。
“这偌大的宫室里就剩我们三个，还互相责怪什么。”颜霁虚弱地一笑，如水上飘忽的云影，一吹即散。小浮和阿寂神色凄然，今夜她们都失去了亲人，只觉同病相怜的亲近。
“秦云康是清裕王的人，自然要为他出谋划策。他毕竟没有把你算计进去，是你自己上车。”颜霁看着小浮，半开玩笑，“至于关凌被贬守城，我猜是皇上安排的一步棋。历代新君登基定要掌握兵权，重中之重便就是九门兵马……”
阿寂惊讶地抬起头来，真的像王妃说的那样么？皇上明贬暗升，委关凌以大任。颜霁不再说下去，“只是一时委屈些，总有出头的一天。”置身事外，心里清净了，对这些事看得也就明朗透彻。
她有些倦怠，蜷在被子里，微微合了合眼。小浮劝道：“小姐睡一会儿吧，我们在这守着。”
颜霁叹了口气，喃喃地说：“我不敢……一闭上眼，就看见……”那些压在她心底的阴谋与往事，却对谁也无法诉说。
夜格外的凉，风雨交加，拍打着门窗。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外面忽远忽近的呼啸中，隐约夹杂着琴音，一曲凤凰游，清丽缠绵，让人心平气和。颜霁安然一笑，不知寂寞宫中，还有谁深夜无眠，弹拨这样的相思。
凤凰游，是乔轩羽教她的第一首曲子，也是后来他们常常一起弹奏的曲子。那时他手把着手教她弄弦，晦涩的乐声中，他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静静流淌的时光中，她总是被他俊朗的侧脸吸引，一不小心就走了神。他的目光落在曲谱上，嘴角却浮起一丝笑，她才惊觉飞红了脸，转过头去掩饰自己的慌乱，心里暗暗祈愿着，和他相偎到天荒地老。
颜霁的心境渐渐平和下去，终于入睡，一夜静好。
第二天上午雨过天晴，南韶行宫的牡丹蔷薇竞相怒放，姹紫嫣红。望鹤亭中宫人侍立，太子誉楚专心执笔作画，雨后初露的景象，跃然纸上。
“看来殿下喜用素色。”颜晴在旁研磨，偏头观瞧，“古人说，洗天风雨夜，要的就是这份洁净吧。”
誉楚笔锋一顿，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画面，果然除了玄青再无其他。他无奈一笑，“原怪我心不在焉。”
这时亭下一人走过，吸引了誉楚的目光，他放下笔走到亭边，“颜霁。”
颜霁抬起头来，只见誉楚凭栏而立，飘然的衣带当风。她嫣然一笑，今天本来大病初愈，出来透透气，没想到碰见了太子。这么多天的阴霾心境，总算投进些许阳光。
颜霁走上亭，誉楚关切地打量她，“病可好了？”
“嗯。”颜霁点了点头，越过誉楚的肩头，却看见姐姐寒冷的目光。她的笑容不由淡了淡，誉楚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歉然地看了颜霁一眼，“下了这么久的雨，天气一晴，大家不约而同都出来了。”
“真是巧。”颜霁对誉楚柔和地一笑，他无需如此紧张她，或者解释什么。她走到桌边，目光悠悠地望着颜晴。看得出她今天刻意打扮了一番，一袭水碧色曳地丝裙，靛青锦缎束出纤腰，裹胸上绣着一朵荷花，如碧波仙子，顾盼神飞。
“没想到能碰到姐姐，我还以为姐姐留在京城了。”颜霁问候着。她风寒刚好，说话时带着娇憨的鼻音，懒懒得好像才从梦中醒来。
“我身上流着皇室的血液，怎么能不来。”颜晴针锋相对地一笑，“前几天妹妹掉落山崖，我还着实担心呢。”
颜霁莞儿一笑，不再说什么。颜晴微微一怔，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败下阵去了，徒留她这个获胜者没甚着落。
颜霁低头看着那幅画，好像认真地赏析，又好像神游万里。誉楚走到两人中间，“许久不提笔，实在有些力绌。”
颜霁只略略点头，目光依旧在画上。誉楚不由垂眸看着她，一张素净的脸上未施粉黛，在阳光下如凝脂般水嫩。她站在颜晴对面，一身白色纱裙，随意披着外袍，长发未拢倾泻如瀑，有着漫不经心的美，和颜晴的精致形成截然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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