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冯子环突然出手向廖暮仁攻来。好一个冯子环,在狮子吼耗费极大内力的情况下,居然还敢贸然出手。也不愧是吹气成雪,滴泪成冰的冯子环,廖暮仁觉得一股劲风压来,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他左手紧紧拉住夏若然的手,不敢放开。
冯子环连出三掌,用的内力正是重创龙影的“追魂夺魄三更鼓”,虽然因狮子吼与掌齐发,内力比上次沙漠重创龙影相差甚远,可是廖暮仁不光需抵抗袭击,还要运气支撑夏若然,也实在是吃了大亏。
廖暮仁拉着夏若然连退三步,还是被冯子环的掌风逼得胸口一阵疼痛,一口血险些喷了出来。冯子环得势不饶人,口中狮子吼不停,手上招式变得更快,又是连续三掌,廖暮仁避无可避,只能单手硬接三掌。这头两掌还算抗得住,第三掌却是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左肩上,这一掌运上了第三层的“阎王煞魂”。廖暮仁只觉得左手手臂发麻,胸口如被铁锤重重地打了一锤,一阵猩甜涌上来,鲜血从唇边渗出。
冯子环再度运气,眼看要痛下杀手。突然,听见一声惨呼。
这声惨呼是夏若然发出的,她跪在地上,左手还紧紧拉着廖暮仁的手,右手扶住额角。
血…
一滴一滴地滴落在石板地上。
廖暮仁低呼一声,也不管冯子环是否准备要他的命,蹲下身子,扶住了夏若然的肩膀。夏若然面如火烧一般滚烫,双眼紧闭,鲜血从鼻尖一滴一滴地滴落。适才冯子环打伤廖暮仁的左肩,真气一时不能传送过去,那狮子吼何等厉害,夏若然如何受得了。也幸好逢冯子环与廖慕仁交手之时,内力不足,否则夏若然即时毙命,又如何能留得一口气。
冯子环嗓音顿止。
他和廖暮仁同时意识到了一件事,阿五说,夏若然的脑部经络,不能再受损伤…这狮子吼,伤的,正是脑部。否则也不会让夏二突然变成疯子……
嗓音既止,狮吼也停。严泪顿时觉得一阵轻松,轻轻舒了口气。
朱泪厉声说:“你为何停下,趁现在,解决了严泪。廖慕仁已经被你打伤,奈何不了你,我要你废去他的武功,快点!”她说这话时秀丽的五官扭曲到一起,异常狰狞诡异
冯子环看着夏若然,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沙漠,夏若然抱着奄奄一息的龙影,质问他的样子。
为了谁,谁值得你放弃自己?
杀了那么多人……真的是…你自己愿意的吗?
如果你真的喜欢杀人,你就现在杀了我……
当时,他不知道如何应对,现在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帮朱荥,因为朱萦是姐姐的女儿,他最爱的姐姐,那个爱说爱笑,连蚂蚁也不舍得踩死的姐姐…这样的结果…是善良的姐姐…愿意看到的么…他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朱雀山庄里,他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若然有点像小时候的姐姐,也是这样无忧无虑,伶牙俐齿。也许这也就是他一直,下不了手的原因…
“我…不是要伤她的,我不知道…”冯子环喃喃地说,他突然手足无措像个孩子,仿佛刚才伤人的根本不是他,也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在朱雀山庄以那样一种方式重遇朱萦开始,也许从他知道姐姐的死因开始,也许从他决定帮助朱萦实施这个疯狂的计划开始……他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我不怪你…我好多谢你……”夏若然轻轻地说,她似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廖暮仁也轻轻地在她耳边说:“别说话,我们马上去找阿五。”
夏若然笑笑,笑得很疲倦:“廖…我好开心…。无论你爱不爱我,至少现在,你是抱着我的。”
“乖,没事的,很快就没事了,以后成了亲,我天天这样抱着你。”廖暮仁轻轻哄着她,像原来她生病不肯吃药的时候一样,轻轻地哄着她。他一直是内敛的人,即使心中有着深深牵挂,终究不肯说出口,事到如今,他却不能不说
“成亲..好..我们回家成亲,我好累,我想我爹…”
“好,我们回家去,回家成亲去”
“我有点困了,让我睡一会…你等我一会儿,可不许跑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我等了你那么久,这次也该你等等我了”
廖暮仁浑身一僵,他当然知道这样的症状是怎么回事。
“不准睡!给我醒着!混蛋!”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双眼几乎要喷出血来,紧紧地抱住夏若然,仿佛有什么人会突然把她抢走。若是平时,夏若然一定跳起来质问他为什么那么凶巴巴的。可是,她再也跳不起来,她睡着了。
叽叽喳喳的夏若然,终于安静地入睡,再也不会要他讲故事,再也不会缠着他到处去了。
你怎么能,没听我说一句爱你就这样离去...
廖暮仁不可置信地看着唇边还有一抹笑意的人儿,轻轻拍打她的脸。
没有回应,不会再有人跳起来,狠狠地给他一顿并不疼痛的粉拳,也不会再有人撅嘴顿足地撒娇耍赖..
太迟了...他想说的话,她再也听不到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未跟她说过一句“我爱你”
怀中的人身体越来越冷,廖暮仁抬起头,看着冯子环。
“借你的披肩用用,若然冷了,她醒来会着凉的……”他的眼神空洞洞,像被谁掏空。他一直以为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能够长相守,他一直以为有的话放在心里不用说出口...
一切..都仅仅是他以为而已
冯子环退后了两步,不置信地看着夏若然安静的脸。她的脸上还有血迹,她的手还紧紧抓着廖暮仁的手不放…
“有的时候,你像我父亲,虽然表面老骂我,可是内心还是对我很好很好的……”
“如果你喜欢杀人,那你现在就杀了我……”
如今,他真的…杀了她。
“还等什么!?快动手啊,快把他们都杀了!杀了!”朱萦大声说,“你忘了我母亲死以前,你答应的话么?”
冯子环缓缓转过头,用一种说不出的眼神看着她,似笑非笑,看得朱萦不禁有点毛骨悚然。
“没忘,我答应过她,你要求的事,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我一定做到。”他嘴角涌上一抹笑意,“你娘…什么都好,就是太宠你,太宠你……”
他慢慢向严泪走过去,举起了手,严泪自知无力抵抗,只轻叹一口气,靠在了石头上。掌如风,并没有向严泪身上落去,反而落在了冯子环自己身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眶迸裂,身上的血管暴起,手臂上露出一道一道的青筋。
“你要干什么……”严泪不禁喊道,“你要自废……”
冯子环嘴角含笑,连续吐出几口鲜血,温柔地说:“我没有食言,我武功尽失,内力散尽,现在的我…力所不及了。”
朱萦愕然,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你为了她,竟然自废武功。我是你外甥女,她是你什么人?她就真的那么可爱,让所有人为她生,为她死?”
冯子环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散尽武功那一瞬间,他又变成了那个脸上永远带着微笑,玩世不恭的冯子环。
“我不是为她,我是为自己。”他眼里突然闪过一丝落寞,“我最爱的人…始终是你妈妈,小萦,你妈妈是那么善良的女孩子,她真的……希望你变成这样吗?”
朱萦恨恨别转面孔,道:“别给自己找借口,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爱我。你们都是很讨厌的人。”她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可爱的微笑,迷蒙如雾,她轻轻地抚摸着朱玉那张被毁得不成样的脸。
“哥哥,你也不爱我,我知道。可是我爱你啊。就算你像现在这样,不能说话,不能动,我还是好爱你啊。”她轻轻地亲吻着朱玉的唇,“你看,现在多好,你不能动,就这样在我身边呆着,陪着我……冯家的人,都流着乱伦的血,我也有一半...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小的时候,你在院子里舞剑,我请你帮我做一个木娃娃,你却怎么都不肯...我求你的事儿你总是不答应,你总是有很多各式各样的女孩子。她们,都是水性杨花的女子,如何能像我一样待你这般痴心”
她又看向廖暮仁:“我给你吃药,就是为了让你好好地在我身边陪着我。为什么你不肯呢,为什么你要离开我呢。我只不过想要人陪陪我而已……我真的……好寂寞。你们都不爱我,妈妈早就抛下我,父亲根本看也不看我,没有人爱我。你们,都不爱我。为什么,我不出生在夏家,我要出生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骯脏的地方。”
朱萦的眼泪顺着白玉一样的脸庞滑下,又娇媚又楚楚可怜,可是现在没有人会可怜她。
廖暮仁似乎完全不理会周围发生了什么,他轻轻地用手帕擦试着夏若然脸上的血污。那块手帕上,绣着《紫玉歌》的前半句,针法乱七八糟,是夏若然的杰作。
凤凰,凤凰,凰已走,凤还能不能活?
严泪冷冷说:“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因为怕失宠,就能够把五岁的妹妹偷走扔掉。这决不能怪责于别人不爱你。世界上没有可怜人,只有可悲之人。你母亲出身并不好,可是她是一个善良的人。一个人的所作所为不能把责任都推到机遇,你天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与他人无关。朱萦,我不再恨你,报复你,我只是可怜你,可怜你以为的可怜。”
说完这些,她靠着墙边坐下,大口大口喘气。复仇,多么可笑,她的姐姐,同父异母的姐姐,害得她有家不能回,流落江湖的姐姐,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她半死不活的哥哥前。
严泪突然觉得释然,伴随着这样一个姐妹长大,未必比流落江湖来的好些。
朱玉缓缓开口,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小萦,你过来一点我有话跟你说。”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朱萦笑靥如花。
“你靠近点,我..我能只说一句。”
朱萦蹲下身子,瓷娃娃一般的脸贴着烧伤后狰狞的面孔显得格外突兀,她腻声说:“好哥哥,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啊!”朱萦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朱玉的椅子向后翻倒,两人都重重跌在地上。朱玉的五指,已经穿透了她的胸口,直插心脏!而在椅子跌落的刹那,朱萦反手抽出了靴中匕首,插入和朱玉的胸膛。她伤中要害,力气已弱,不能立即杀死朱玉,只能恨恨地看着朱玉,手却再也使不出半分力。
朱玉吐出一口鲜血:“很好,很好…”也不再动弹。
原来冯子环狮子吼实在厉害,朱萦适才拔去朱玉身上长针,未曾插回。冯子环的内力穿透经络,冲破了穴位,银针失效。可是朱玉被困良久,内力早已消失得七七八八,他恨朱萦入骨,自己又成废人,不愿苟活于世,于是拼得全部内力与朱萦同归于尽。其实朱荥那一刀插得并不深,并无伤及心脉,可是他经络大乱,内力用尽,却是万万不能活了。
冯子环走过去,合上了朱萦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廖暮仁对周围的一切恍若无睹,依然轻轻地跟夏若然喁喁细语,仿佛她真的只是……睡着了。
夏老三看到夏若然的尸体时突然哀哀痛哭,想起来幼时四胞胎和夏小姐一起玩耍的日子有多开心。这时候他才深深地想念当时的时光,想念严厉的老大,坚强的老二和温和的老四。他用一块黑布蒙住自己的脸,表示无颜见大小姐以及几位兄弟后,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暮五带着龙影的骨灰回到了武当,跟苏袖葬在一起。一年未至,那坟上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开得香浓。暮五笑着告诉龙影,自从他走了以后,他家的那匹倔强的白云,突然变成了一匹乖巧的驯马,只是再也没有了日行千里神速。
冯子环不知所踪,不久以后,出现了一个出名的说书先生,讲得故事是催人泪下,人们都说,这个说书先生哪怕在讲述最悲伤的故事,脸上也是带着慵懒的微笑,让人不知这故事是真是假。他最爱说给年轻女孩听的,是一个小男孩暗恋姐姐的故事,这故事忧伤断肠,让听的姑娘们无不泪落连珠。最后的最后,他总是会温柔地笑,轻松地告诉听众,是假的。
廖暮仁把夏大小姐的骨灰还有疯疯癫癫的夏老二带回夏府后就不知所踪,也许真的毒发身亡,也许还在江湖的某一处流浪。倒是独孤三哭在夏府住了下来,他心脏不好,每天看着夏老二痴痴傻傻地叫他廖公子。时不时还能见到抱着小姐遗物伤心痛哭的婆子。痛失爱女的夏老爷倒不讨厌这个喜欢穿破衣裳的年轻人,两个人一起下棋赏花,在月圆的日子喝酒煮茶,伤心人对伤心人倒也是某种程度的心灵相通。
夏天又到了,夏府的荷花还是远近闻名的好看,只是赏花的人儿却再也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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