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来到费扬古家在京城的府邸,门口已经站立多人在等候,想来是星辉早已派人先行传了话。第一次以格格的身份在人前出现,让我说不出的别扭,想起曾经在胤禛府前我都被拒在门外,此刻却招来这么多陌生人恭候我下轿入府,不由得苦笑笑,心里对“尊贵”和“卑微”这原本的天壤之别有了突然的顿悟,原来,这不过是个游戏,规则都由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设定,他可以要求人们用生命来捍卫,也可以视自己的心情而随意改动……
我被前呼后拥迎进府里,正厅上,大礼参拜了身着朝服端坐的费扬古和他的正室夫人,也就是曾经四福晋的生母。公式化的客套,父慈女孝,虚拟的亲情虽仍是有些造作,可这满府上下的喜庆却营造得实实在在,正厅两旁不知是府里的什么人,竟也是座无虚席,对于我这样一位从天而降的“亲人”都表现出完全出乎我意料的热情,心虽不解,可疲累的身体却再也无力多想,只是按部就班地应付着。
正当一切都在人们心照不宣的“程序”下进行得有板有眼,却不想被老夫人的突然举动彻底打乱。看她起身离座,大厅里立刻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泪眼婆娑蹒跚而来的老夫人身上。走到身边,她颤抖着握住我的双肩扶我起来,近近的,是母亲的气息……
她抬起手轻轻触上我的脸颊,慢慢地抚摸着,她的手好软,好暖和,刚刚走过鬼门关的我对这份温暖突生眷恋,泪水打着转,几乎就要夺眶而出,“额娘”二字也已经冲到了舌尖……
猛然间,我对上了那双正在紧紧盯着我仔细打量的眼睛,那是母亲的眼睛,那是母亲的泪水,可那目光,凄然与惊喜交织中一闪而过的,根本……不是亲切……我一时怔住,眼中的泪尚未落下就不得不冷去,完全失去了应对的方向,努力想着,判断着,是什么?我究竟错过了什么……
正当我茫然慌乱之时,她竟拨起我的衣袖,跳过那道道疤痕,了然于心地,找到了那只玉镯,紧紧握在手中,老泪纵横……
众人见状,立刻围拢过来,有陪着抹泪的,有劝慰的,母“女”生离死别复重聚,世间还有怎样的情景能如此催人肝肠,可身处其中,我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只没有生命的镯子,就这样将我断然隔绝,热烈的人群中,独自承受着“鸠占鹊巢”的尴尬……
这场面实在难熬,只觉得双目酸涩,头脑发晕,我有些支撑不住。好在费扬古在接纳我入府后就要立刻进宫,正式与赞礼大臣前往乾清宫接指婚的圣旨,这才让这番尴尬不得不适时而止,我也得以被安置回房。
这是府中一套安静的小院,房中的一切都是崭崭新,绣帐,绣床,梳妆台,每一件家什,每一处装饰,都尽显主人待字闺中的娇贵,可以看得出,布置房间的人颇费了心思,只是,这甜腻得让人发晕的熏香却让我刚刚生出的好感荡然无存,耀眼的粉红中,觉得自己是如此格格不入。听人说,这一切是老夫人特意安排,她其实在四福晋去世后就一直在等着我。我不由得又摸了摸手腕上那只凉凉的玉镯,她唯一的女儿曾是那样一个素雅内敛之人,她却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截然不同来迎接我,心中那一丝不安再也挥不去……
“格格,请用茶。”
我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两个分配给我的丫鬟,一个叫绿裳,一个叫红绣,想来也是因为分到了小姐房中才有了这样应景的名字,两人皆是同样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倒像是比我这莫名的格格更懂规矩些。
“有劳了。”
一口清茶,润了润尚有些泛着苦味的喉,稍稍放松些的神经立刻触到了空空如也的胃肠,一路奔波与忐忑,这几天我几乎是以水度日,如今,一旦尘埃落定,所有的感觉似乎都随之而复,饥饿变得如此难耐,可此时正是两顿饭之间,再想起刚才的疏离与尴尬,我终于还是低头抿茶,努力在头脑中驱散对食物的渴望。
安静地喝着茶,回想起了今天经历的所有,心里依然惶惑不已,想不明白这帝王之心究竟是何时又是怎样决定了我的命运。他早早叫了胤禛来,是否已经是想当面指婚给我们?可随后的那一句“金口玉言”却断然将我给了别人,如果我接下圣旨,一个月后,我就是那个翰林院学士的妻,到那时,将错就错,他就此把我“妥善”安置……再后来,对于当面抗旨的我,他却又“网开一面”,如果我舍爱求生,三天后再次踏上远行的路途,这一走,再没有归来的可能……到那时,将计就计,他一定会让我从此消失……
圣意隆恩,几次三番,我已崩溃得失去了判断,可是,那碗药,那碗早就被李德全端在手中的药,虽是奇苦难耐,却根本就没有毒……如果我不喝,又会怎样……
想到这里,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也许,所谓的一场虚惊,其实,一点也不虚……
一盏茶后,饥饿的感觉竟变成了翻搅的痛,我忍不住皱起了眉,正想不顾虚礼开口要些吃的,小腹竟突然发紧,随之而来那熟悉的感觉让我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糟糕,我,我不会这个时候……算算日子,好像还早,可这连日的劳累,谁又说的准……
看着这一屋子的崭新和陌生,我不免有些着急,三百年前的女人来月经被认为是极其肮脏的事情。每个女孩儿初潮时的月经带都是母亲亲手而制,在那之后,这件东西,连同每个月那几天的不方便就成了自己永不能见天日的秘密。而这原本健康的生理反应更是闺房中的一大禁忌,与带红的女人同榻而眠,是对男人的一种侮辱,甚至是霉运的兆头……
“回娘家”的头一天我就这样而来,如果能掩饰得好倒罢了,如果弄得狼狈可实在让人难堪。可这伴随我多年的痛经似乎较之以前都更甚,我有些忍不住,不由得弯腰双手捂住了小腹。
“格格,您怎么了?”看我皱眉,红绣紧张地问。
“我……我的行李送来了吗?”
“已经着人去取了。”
“格格,您不舒服?”年龄稍大些的绿裳似乎看出了什么,凑近我悄声问。
“我……我……”看着也是一身崭新的她们,想想这尚停留在客套阶段的主仆关系,我实在难以开口,“不妨事,你,你帮我去催催行李……”
“……哦,好,奴婢这就去。”
“有劳了。”
绿裳正要开门,门却突然被推开,我抬头,心猛地被揪起,再顾不得腹痛,腾地站起了身。
“都出去!”
“是。”
两个丫鬟悄声离去。
门被轻轻关闭,时间在我的眼中凝固,周围的世界静成了一片空白……
看着眼前的他,恍惚中突然意识到那曾经无法逾越的鸿沟已经消失不见,近在咫尺的距离,只需轻轻抬步,就是天长地久的拥有……可我,却僵在桌边,不敢动,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生怕一点点的变化,哪怕是空气中小小的颤动,都会把这做了无数次的梦惊醒……
他,眉头依然紧锁,那初见就将我牢牢锁住的双眸此刻翻腾着汹涌的浪潮,爱之深,爱之痛,我竟突然期望,就这样被溺死……
终于,大步而来……被抱进怀中的一刹那,泪,再也停不下来……
虚弱的身体,让我恨自己不能更用力地抱他,亢奋中,已经空乏的体力竟连顺畅的呼吸也无法支持,有些止不住地抖,他以为我冷,将我紧紧贴进胸膛,手,抚过我的脸颊,冰凉……
“胤禛……”这个名字我终于又可以叫出声,彼时,此时,已仿佛又一个轮回……“有一句话……有一句话……我一直没有说给你听……”抬头看着他,含泪的声音竟是这么急切,乾清宫的恐惧让我再不敢虚度一秒,“刚才……我真后悔没有早早告诉你……只怕……再也没有机会说……若是,若是能从头来过,那天,我哪儿也不去……等你……”
他狠狠地将我按进怀中,除了重重的心跳,再没有任何声音……
“胤禛……胤禛……”我像呓语般,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
声音终于哑去,在他怀中,我的泪从心酸到喜悦,一次流尽……
“疼吗?”他沙哑的声音问出这样一句……
我一怔,才又感到那一阵阵袭来的腹痛,天哪,差点就忘了!这实在的当务之急,让我再顾不得儿女情长,用力想挣脱,“你,你先出去,让绿裳她们进来。”
他没有松手,却将我抱得更紧。也许是恢复了的意识对痛更加敏感,也许是在他怀中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坚强,总之,这每个月都有的经历竟变得如此不能忍耐,痉挛般的痛几乎要将我揉成一团,那阴冷的感觉让我的手脚再没有一点温度,只是初冬的天气,温暖的房间里我竟感到侵骨的寒气……
“冷吗?”
“你,你先出去,我,我不舒服……”痛,竟让我冰冷的额头滴下了汗水,可这禁忌的秘密却不能对他直言,“胤禛,我真的,真的得……”
话未说完,突然被他拦腰抱起,向床榻走去。
“胤禛,胤禛!”我无力地挣扎着。
厚厚的垫褥如此柔软,他顺手拽过了一床缎被把我包裹起来,依旧抱进怀中。
“这,这不行!”厚实的温暖让我的痛和冷减轻许多,可这毫无防备地坐在崭新的被褥中,将要有的尴尬让我不敢安稳片刻,“胤禛,我,我是……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会,会……”
“还冷吗?”
“胤禛!”明显感觉到颤抖的身体已经有什么流出,我再也顾不得与他柔情,大声喊了出来,奋力挣扎着,“你,你快放开我!要把人家的被褥弄脏了!”
“别动!”
“我……我是来月事了!”和他虽已有了床第夫妻之实,可毕竟还没有柴米夫妻的随意,不得已说出这尴尬,剧痛中仍然让我羞得无地自容,“……快让我起来,要弄脏人家的被褥了!”
他给我擦擦额头的汗,将疼得发抖的我又抱紧些,“不怕。”
“怎么不怕?”这一次他笃定的声音再也不能让我安心,那将要不可收拾的场面让我禁不住跟他着了急,“我,我不是人家的女儿!”
他微微一怔,声音越发低沉,“我知道。”
被他勒紧在怀中,我真的动弹不得,腹痛越来越烈,坠沉着,扭结着,感觉自己像被两只大手在用力拧断……突然,下身一股暖流,我知道身上这薄袄是根本支撑不住了……心一沉,彻底放弃了挣扎。
虚弱的身体被这强烈的痛折腾得几乎要晕厥过去,手脚像痉挛般,不由自主地攥紧他的衣襟,蜷缩在他胸前我抖得像风雨中一片枯叶……
“秋儿!秋儿!”快要失去的意识又被他唤回。
“……疼……疼……”
“……就要好了……”
脑海突然闪现了什么,“胤禛……”话未出口,胃中一阵翻腾,作呕的感觉突然袭来,可胃里空空,我什么也吐不出,只能任凭五脏六腑翻搅着,痛苦中我再顾不得许多,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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