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回到自己的帐内,精神放松下来,顿时觉得胃一阵绞痛,瘫倒在榻上。之后的几天,我也只能躺在帐内养病,父亲得空儿就守在我身边,对我这次疯狂的举动,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眼中的担忧和无奈越加沉重,我小心地躲着,再不敢与他对视……
独自一人时,我也会禁不住悄悄害怕,父亲口中那几个“切记”我一个也没记住,非但彻夜未归,还给胤禟的伤口上了药,而且,这所有的一切都一一暴露在四阿哥眼中,药最后也留给了八阿哥,我这一次杀头的罪过,几乎是大张旗鼓地告白了全天下,我和父亲现在还能活着,怎么想都觉得是个奇迹……
如画每天都从十阿哥那里带回胤禟的消息,有了西药迅速遏制的疗效再加上中医釜底抽薪的调理,他已经彻底退了烧,伤口也在一天天地好起来。康熙和宜妃对这次胤禟能化险为夷十分高兴,大大奖赏了所有参诊的太医,以及服侍的宫女和太监们,可我却再没有得到机会去看望他。
这天下午,我正靠在榻上和如画说话,突然有小太监在帐外高声叫道:“皇上宣张吟秋张姑娘!”
这突如其来的宣召,惊出我一身冷汗。终于还是来了!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么自问一句,又不由得苦笑,整件事几乎处处是漏洞,谁知道是哪个漏了雨……想到要面对康熙的质问和责难,我的心怕得发抖,面对四阿哥我都想不出一句辩驳,除了招供几乎再没有一点招架的余力,这一位是他的父亲,道行更深,威力更大,在他面前,我会怎么样?一定吓得要死,不打就招,如果是这样,那那些帮助我的人岂不是都要被我连累……
“姑娘,想什么呢?赶紧更衣啊!”如画急急地提醒。
“哦,哦。”我一边机械地配合着,一边努力想着对策,想来想去,好像除了死掉,我真是没别的办法了,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穿戴整齐,被如画推到了门口,临出门,我又握紧了她的手,“如画,我好怕……”
“姑娘,你别怕,你先去,我这就去告诉先生!”
听她这么一说,我的心突然一亮,“对对对!除了父亲,你再去找……”
“谁?八爷和格格?”
“不,不,不,千万不能找他们。”
“十爷和十三爷?”
“不!去找四爷!”
“啊??……哦。”
看如画点头应下,我这才急匆匆离去。
随了宣旨的太监一路来到御帐外。通传后,我被带了进去。
低头走到帐中,福身,“吟秋见过皇上!”
“好,小才女来了。快平身!”
嗯?这么愉快的声音?我站起身,微微抬头,御案后,康熙满面带笑,似乎心情很好,再看帐内,齐聚了除胤禟外所有随行的皇子,大家也都神色轻松地小声聊着天,看到竟连父亲也在座,一样是笑意盈盈,我那抱定了必死的心这才稍稍安了下来。
“吟秋,朕知道你自幼被张师傅教养,甚通西方格致之学。”
“皇上夸奖了,吟秋岂敢称通,不过是略知一二。”
“呵呵,既如此,今儿朕就要看看这究竟是一还是二。李德全!”
话音刚落,一个太监走到我身边,“张姑娘请!”
我有些纳闷儿地偷偷看看父亲,只见他笑着微微颔首,想来应该没什么事,于是小心地跟在李德全身后,走到一张矮几前,看那正中放了一叠写好题目的纸,右手边竟是我惯用的羽毛笔和墨水。
“姑娘,限时一个时辰,姑娘请!”
啊??这就是四阿哥之前跟我说的考试吧?就在这儿吗?当着这么多人?还有那题目,也太厚了吧?
“艾比,开始吧,已经计时了。”父亲悄声提醒。
嗯?已经计时?我赶紧低头想要落座,可这么矮的茶几,我要怎样坐呢?咬咬唇想了想,这是御帐,我恐怕是没有资格坐的,那高度看来是要让我跪着考,真是要死了,心里暗暗骂了句康熙这个老暴君。
跪下身来,拿起羽毛笔沾了沾,不经意抬头,竟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看。我的脸顿时烫烫的,视线慌得无处安置,赶紧假装专心看题目,这一打眼,才发现竟还真是有些难度,我不敢怠慢,着手开始解题。
我在这边跪着考试,那边却是高谈阔论,父子师生其乐融融,全然不理会所谓的考场秩序。我心里一边嘟囔着不满,一边在试卷上写写画画。解了几道题后,像是适应了题目,越来越顺手,不再紧张,又开始三心二意起来,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原以为他们是在聊天,弄了半天其实是康熙闲着没事,把儿子们叫到跟前儿考考学问。
“张师傅,今儿都应试了吗?”
原来上午他们也考了啊。
“回皇上,除了受伤的九阿哥外,所有尙在上书房读书的阿哥们都参加了。”
“哦,考绩如何?”
是啊,是啊,我也想听听呢。
“请皇上过目。”
“嗯。……胤祥,仅一处笔误失分,嗯。”
十三阿哥真厉害,样样都好,听起来康熙也十分满意。
“胤禩,误答一题;胤裪,两题;胤祯,两题;胤鋨!”
“儿臣在!”
“竟一题不中!”
啊?哈哈哈,十阿哥居然考了零分!
“怎么会?”
呵呵,这家伙这会儿还懵懂着呢!
“你自己看看!”康熙好像将试卷扔给了他。
“皇阿玛,如今这几何学,面儿太多,角儿太多,儿臣头都大了,弄不明白!”十阿哥竟然叫屈,呵呵,真是找打。
“岂止是几何学,你看看你的数算!”
“皇阿玛,张师傅误判了一题呢!”
嗯?居然污蔑父亲?
“哦?说来听听。”
“一家玉器行,一位客官看中了一只标价21两,进价为15两的玉镯,拿出一张50两的银票付账,店家一时没有找零,遂到隔壁商家换来50两银子,找给客人29两,客人带走了镯子和找零。后来隔壁家找上门,原来银票是假的。店家没办法,只好陪给邻居50两银子。问:此店家一共损失多少银两。”
“你是如何作答?”
“当然是94两!”
哈哈……
“蠢材!还敢妄议张师傅!!”
就是!还敢妄议父亲!
“儿臣岂敢?儿臣只是不明白,请皇阿玛明示!”
硬嘴鸭子,死犟!
“胤祺,你告诉他。”
“回皇阿玛,应该是44两。”
“44两?那50两跑哪儿去了?”
听着十阿哥一头雾水辩白的声音,我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坏了!坏了!这要是被人听到,我死定了!偷偷抬起头看,还好还好,康熙忙着修理十阿哥,根本没人注意我。正要低头,却碰上了一双眼睛,那冷静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怒气,我正纳闷儿,他竟瞪了我一眼。倒霉!怎么每次我失态都要现在他眼里?在康熙眼皮子底下,我连个耍赖的机会都没有!却又不甘心,趁人不注意,迅速冲着他耸了耸鼻,不待他反应,赶紧低下头。呵呵,心中窃喜,在御帐中,你还敢冲过来弹我脑门儿不成?
用了大概半个时辰,做完了我的试题,膝盖也麻得没感觉了。顾不上检查,立刻站起身。李德全走了过来,轻声问,“姑娘,做完了?”
“嗯。”
“时候尚早,要不要再看看?”
“谢公公提醒,不必了。”
“也好。”
“吟秋这么快就做完了?”康熙翻看着我的试卷。
“回皇上,是。”
“嗯,字迹工整,卷面清晰。至于题目做的如何,一会儿朕亲自过目。你先下去吧。”
“谢皇上。吟秋告退。”
出了御帐,最先做的事就是活动我可怜的双膝,天哪,都要不能动了!幸亏我只是偶尔跪跪,比起那些宫里每天都要跪的宫女们,我要幸运多了。连蹦带跳地跑回帐中,迫不及待告诉如画她的心上人今天是怎样地出糗,不顾她的尴尬,我在榻上笑得东倒西歪。
“哼!姑娘最会取笑人!又怎知九爷就定是好的呢?”
“父亲早就跟我说过,四书五经,是十三爷读得最好,可这格致学,读得最好的就是胤禟!今儿十三爷尚有一处笔误,若是胤禟,说不定就是满分呢!”
“哼!他没考,你当然说什么是什么了!”
“那也总不会像你们那位爷一题不中还有理呢!”
如画竟羞红了脸,“姑娘!不兴再这么说了!”
“看你!还没嫁过去呢,就护起短儿来了!”我仍是止不住地笑着。
“哼!赶明儿姑娘嫁了人,只求着夫家是个厉害的,好好儿管管你呢!”如画竟对我放狠话。
“哼!你别做梦了,胤禟他哪里敢!”
“不羞!不羞!你准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九爷了?”如画刮着脸笑话我。
我立刻跳下床榻追着她打闹。
一直闹到快晚饭时分,依然说笑不住。正要起身往父亲那里去,帐外忽地有人传话:“奴才小顺子给张姑娘请安。”
我和如画立刻噤声。
“姑娘,小顺子是谁?”
我心里咯噔一下,“快出去看看。”
“哎。”
我赶紧整理一下衣衫,就见如画快步走了进来,小声说,“姑娘,四爷来了。”
啊?怎么真的是他?他怎么亲自到我帐子来了?我左右看了看,实在是无处可藏了……
“姑娘!”如画叫我,“四爷还在外面候着呢。”
“哦,快请!”唉,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如画挑起帘子,四阿哥走了进来。
“四爷吉祥。”
他理都没理我,径自走到桌前,撩袍子坐下。
赶紧上了茶,双手捧过去,“四爷请。”
“今儿怎么那么早就交了卷子?”他的脸色满是乌云,看得我有些怔。
“做完了啊。”
“做完了?你看看你,没有一刻是全神贯注,什么都耽误不了,还顾得上笑!”
扑哧,想起十阿哥,我又笑了。
“啊!怎么又弹我?!”
终于还是补上这一下,这个老魔鬼!
“那能赖我吗?”我也没好气了,“你们一时说,一时笑,哪里还顾得有人在做题?还让我跪着考,膝盖都麻了!只能早点儿交了,好站起来。”
“你说什么?就是为了早点儿站起来?”笃定的四阿哥像是被我惊着了。
“那还怎样?难不成……”那脸色似乎就要电闪雷鸣,我耍赖的声音小了好多,过了好一会儿,才嘟囔完,“又不是要博取什么功名,那么较真儿做什么?”
“这哪里是什么小才女,简直就是个小糊涂蛋!”他当真生气了。
“四爷!吟秋糊不糊涂关四爷什么事?今儿不过是几道格致学的题,我做得好要怎样?蟾宫折桂不成?做得不好又能怎样?一个女孩儿家,无官可罢,无职可免!大不了皇上责怪父亲教女无方!又碍着四爷什么了?”我也不高兴了,哪里得罪他了,这劈头盖脸的一通!
正跟他赌气,就听外面一个尖细的声音,“圣旨到!张吟秋张姑娘接旨!”
我一愣,接旨?
四阿哥腾地从位子上站起来,拉了木呆呆的我走到门口。
“快去!”
我懵懂着被推出了帐外,就见那传旨太监眼睛望天,装模作样地举着一个黄卷子。我犹豫了一下,是应该请他进去呢,还是就在这儿接?
“张吟秋,还不接旨?”他耐着性子指点我。
我赶紧扑通跪下。
“圣谕:兹张诚之女吟秋,天资聪颖,才学兼优,德行端庄,特谕进宫侍读。钦此!”
嗯??进宫?侍读?就是陪读吧?陪谁读?脑袋和心同时发麻……
“张姑娘,接旨吧。”
“吟秋谢皇上圣恩。”
双手高举过头将圣旨接下,动作像被雷辟了似的僵直。
“张姑娘起来吧。”太监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今儿姑娘的格致学得了满分,皇上高兴,特谕姑娘进宫侍读十三、十四和十五格格。这是天大的恩典,恭喜姑娘了!”
“谢公公。”这几个字机械地从嘴里蹦出,勉强应付着。
“老奴还要回去给万岁爷复旨,这就告辞了。”
“哦,吟秋送公公。”
莫名其妙手里多了张圣旨,我呆呆地站在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眨不眨,像是在等他突然回头,奔跑着回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或者干脆说一声,天哪,传错地方了……
奇迹,总还是没有发生……
“进来吧。”四阿哥掀起帘子,我木木地走了进去。
“天资聪颖,才学兼优?”刚才还一脸阴云的人,此刻竟悠悠然地抿起了茶。
“哼,四爷说的是,我哪配称这几个字,不过是个小糊涂蛋罢了!”刚才的赌气再加上现在的茫然,都发泄在他身上。
他竟不急不恼,反而笑了,“我当是你胡乱写了几个字就交差了事,谁承想,这短短的时间三心二意的竟得了满分,果然是个小才女。”
他倒很容易就驳了自己的话,让我也再无处发泄。心口突然发闷,进宫,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离开父亲,离开如画,意味着要每天看人的脸色,意味着动不动就得下跪,意味着稍有不慎被打死了都没人知道,更严重的就是,意味着不能再和胤禟自自在在地相见,也许,还意味着很多,是我再想不到的……
“脸色这么难看,害怕了?”
“……”我低头不语。
“别怕,十三、十五格格是十三弟的一母胞妹,最是和善可亲,十四格格身子不大好,不常来读书。”看我仍像个闷葫芦,他竟打趣儿起来,“不是想像你父亲一样做老师吗?怎么又不乐意了?”
“老师?”我惊讶地抬起头。
“皇阿玛是要格格们也学习格致学,张师傅的女儿自然是最佳人选。不过旨意上只能是侍读。”
“这么说,四爷原本就知道?”
“嗯,所以提醒你要好好准备。”
“那为何不早些明说,若知道是这样,不如……”
“不如什么?不如一个字不写交白卷,是不是?”
四阿哥这一句竟像有些严厉,让我突然觉得委屈,一低头,一颗滚圆的泪珠掉在桌子上……
“这是怎么了?”
我抹抹泪,“我自小学的都是西洋规矩,宫里的,什么都不懂,到时候肯定会做错事,说错话,那,那可怎么办……”
“十三格格和十五格格现在长春宫怡情殿起居,想来也定会让你随了她们一道。在那儿怎么会有人为难你?”
“嗯?”我有些不明白,在哪里起居有什么关系?不懂规矩在哪里还不一样?
“长春宫是我额娘的寝宫,爷我保你条小命儿还是做得到的。”
哦……原来是落到他的地盘上了,心里竟隐隐得像透了一条缝儿,这似乎是这件一无是处的倒霉事唯一一个亮点,稍稍有些安下心来,“那……谢四爷。”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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