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清换好衣服后,带了我们在街上又是七转八装,终于在一条巷子尽头看到一座雅致的二层小楼,只有三间大的门面,朱红漆的镂花门,正中挂了一块不算大的招牌,抬头望,红绸簇拥着三个字:怡天楼。
不像别家招揽生意的酒楼,店小二总是吆喝着迎到门外,而这家,我们在门口站了这半天,也没有人迎出来,两扇开启的门内,飘来的不是酒气竟是淡淡的茶香,颇给人一种闲散隐士的感觉,正所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怎么样?”天清侧头笑着问我。
“嗯,”我点头称赞,“倒是别致呢。”
四人进到店内,小二方迎了上来,欠身恭敬地说,“几位公子楼上请!”
楼上有四五张临窗的桌子,另有两个雅间。我们进了其中的一间,房间正中是一张花梨木八仙桌,上放一套紫砂茶具,正面墙上挂了一副《陆羽烹茶图》,画下一张高几,摆了山水盆景,和着墙上的画,竟是应景儿的很。
坐下来,小二倒了茶,又递了菜谱过来。
“不用看了,要你们这儿最好的菜。”天宇一摆手,大爷味儿十足。
“啊?你都没看看价钱!”如画挑起眉毛十分不满天宇这副败家子的样子。
“呵呵,看什么价钱,就是一桌酒席贵些也不过几两银子,今儿咱们可是有银票呢!”
“呵呵……”又想起了刚才的收获,大家都笑了。
“天清,我知道那章定是你杜撰的!可怎么会连画他都没看出来呢?”我纳闷儿地问出了百思不解的问题。
天清一脸坏笑,得意地抿着茶,却不答话。
“说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天宇笑着搭了话,却也卖起了关子,“那画儿啊……”
“从哪儿弄来的?”我紧追着问。
“那是……我哥自己画的!”
“啊?”我和如画一起叫出了声。
“怎么?不信啊?”天清看着我,我不屑地撇撇嘴。
“呵呵,真是的,不骗你们。”天宇在一边解释,“我哥最喜欢临摹这些名人字画在自己的扇子上,再做做旧,不细验都以为是真的呢。尤其是董其昌的山水,他画得最好,有一次连我家师傅都被骗了!”
“啊?天哪,天清公子,你也太厉害了!”如画简直要仰视他了。
“不对啊,就算你临得再逼真,骗了你家师傅倒罢了,这神眼李是做古董行的,怎么也会没看出来呢?”我还是不能相信。
“呵呵,”天清笑了,“那个蠢材,入行浅,心眼儿又不正,就想着占我便宜,其实他把我叫回来的时候心里就八分认定我的东西,后来又被我蒙着了,哪还能辩得真假!”
想着神眼李最后铁青着脸下赌注,我也忍不住笑了,“他也真是倒霉,四百两银子买了你的墨迹,真是亏大了!”
“哼,我的墨迹怎么了?他日成名成家,也值银子呢!”天清向后一靠,摆出一副少年天才的张狂样子。
“哼,在店里你不是说不耻董其昌的为人吗?怎么还临摹他的画作,天天拿在手里?”
“我是不耻他的为人,可我就喜欢华亭派的画作,他又是此派泰斗,不临摹他的临摹谁的?更何况,我阿玛也十分推崇他的字,让咱们练了好一阵子呢。”
华亭派?听父亲讲,那可是江南的风韵,古雅别致,清淡秀润,真看不出来,表面调皮顽劣的他内心竟是这样细腻的一个人……
我低头抿茶,不再和他斗嘴。
“怎么不说了?”近近的,是他清澈的双眸。
我不躲避,侧头微微一笑,轻声说,“今儿谢你了。”他一愣,瞬间笑容布满了整个脸庞……
不一会儿,菜上齐了。怡天楼的菜做得色香味俱全,四个人都赞不绝口,以茶代酒,大家小小庆祝了一番。
吃过饭,天清天宇送我和如画回府。一路上,说说笑笑,非常开心。天清要把四百两银票让我拿回去给父亲,我却怕交代不了,不肯收。他硬塞给我,说往后会好好留意画市,一旦发现父亲寻的那张图再买了来。
“吟秋,”眼看快到府后门,天清将我拉到了一边,“如今天气越来越暖和了,过几日,咱们到郊外去,好不好?”
“好啊。”
“这一去要好几个时辰,你看看哪天张师傅整日不在,早点送个信儿给我。”
“嗯。”
我正准备抬步,又被他拉住,凑到我耳边,“那天我会带马车来接你,穿女孩儿衣服,啊?”
“嗯。”轻轻点点头,竟觉得脸颊有些发烫,拉着如画向后门跑去。
回到府里,换了衣服,如画又坐在那儿绣起了她的帕子,这丫头最近越发小女人了,绣活儿也越来越精致。我靠在床头,心不在焉地摆着塔罗牌,眼前挥之不去是那双仿佛晕了涟漪的眼睛,柔柔的,一笑就漾进人心里,让人承受不住,却又欲罢不能……
“姑娘,姑娘!”我回过神来。
“四爷来了。”
“哦?那告诉我做什么?父亲回来了吗?”
“还没有。”
“那就告诉他父亲不在,让他改日再来。”
“原本是这么回的,可四爷带了东西来,底下人也不敢收,姑娘你是不是去看看?”
“嗯?”我有些纳闷儿,不过还是站起身,在镜子前简单收拾一下,向前厅走去。
客厅内,四阿哥背着手,正抬头看着悬挂的中堂。我走进去,福身,“吟秋见过四爷。”
他回过身,眼睛里是浅浅的笑,“吟秋姑娘免礼。”
我也禁不住回给他微笑,“父亲要到晚饭时分才能回府。”
“嗯。”他撩袍子坐下,“既如此,那就请吟秋姑娘代为收下了。”
我这才发现桌上放了一卷画轴,“这是……”
四阿哥拿起来,轻轻打开,示意我接过,与他一起将画展开。
黛青的远山,高大的梧桐,空蒙的山林,清幽的溪堂,整幅画墨气袭人,苍劲淋漓……我一惊,天哪,这,这就是……
“这是宋朝夏圭的《梧竹溪堂图》。”四阿哥并没有注意我的神色,仍旧看着画解释着,“我知道张师傅素喜水墨苍劲的马夏山水,恰好前儿得了这一幅,平日里我并无此雅兴,送过来,也算成人之美。”
“这……”我的双颊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泛着兴奋的红晕,“四爷!这张图父亲已经找寻好久了!”
“是吗?”他的语调平稳沉静,抬眼看我,微微一笑。
“是啊!”我高兴地捧着画,忍不住叽叽喳喳起来,“父亲最喜欢的就是夏圭的山水!尤其是他的‘破墨法’,以墨破水,以水破墨,苍润鲜活,变化无常,这幅图最是得此神韵!可惜父亲遍寻不着,觉得好生遗憾呢!”
“嗯,看来送与张师傅收藏也真算得其所哉了。”四阿哥帮我将画轴收起,递在我手中。
我开心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捧着,想象着父亲看到它时该是怎样的惊喜,竟不由得笑出了声。不经意一抬眼,正碰上那沉静似海的目光,我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我不是在画市奇遇佳作,却是份皇子的大人情。
“四爷……如此贵重,我们,我们怎么敢当呢?”
“这种雅趣也要识得的人才是宝,留在我这里倒委屈了。”
“可是,无功不受禄,父亲怎能受此大礼呢?”我轻轻咬着唇,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妥。
“那依吟秋姑娘的意思呢?”四阿哥看着我,又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我一时也没了主意。
“嗯……”抱着画轴,手指轻轻抚摸着,不能收,却又舍不得还给他。
四阿哥抿着茶,不再说话,任凭我自己活动着小心眼儿。
想起父亲遍寻不着的遗憾,想起父亲以为买到真迹时那难以掩饰的兴奋和喜悦,如今宝贝就在我怀中,禁不住又抱紧了些……可是一转念,看看眼前这个人,这可是禛贝勒啊,皇子啊,他的礼,哪怕就是小小的一只笔,父亲无官无职也担当不起吧?更何况还是……唉,咬咬牙,将画轴放回到桌上。
“四爷,我们不能收……谢谢您了。”
“哦,”四阿哥将茶盅放下,不再坚持,“既如此,那就不勉为其难了。”
嗯?都不再推让一下吗?你好歹客气一下嘛,说不定,说不定我就……这个人真是……忍不住悄悄剜了他一眼。
四阿哥站起身,“那我不多打扰了。”
眼见他要去拿画轴离开,我终于忍不住,一把按住,抬头,又碰到那双眼睛,我顿时羞恼得满脸通红,却是不肯放开画轴,一张嘴,磕磕绊绊的,“四爷,要不……要不您卖给我吧?”
“卖?”
他的反问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提议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可我还是装糊涂,一把抓起画轴抱在了怀中,继续努力着,“行不行?行不行,四爷?”
“不行。”
淡淡的一句却似再无可辩驳,我好沮丧,看他伸手要拿回画轴,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抱得更紧了些。低头,快速从荷包里拿出天清塞给我的银票,撑着胳膊远远地拍在他手里,“比市价多呢。”
四阿哥低头看了看那有些皱了的银票,伸手过来像是要还给我,我立刻又往后退了退,他上前一步,我再退,他不再动,我却一直退到了墙角。紧紧抱着画轴,严阵以待。哼,你敢来抢吗?反正我不过是个小丫头,就是得罪了你,又能怎么样呢!为了父亲,我就无赖一回了!
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好像和平常不同……管你怎么样呢!我丝毫不肯放下戒备。只见他仔细地将银票收好,不再多话,抬步离开。
咻!我这才松了口气。看着怀中的宝贝,心里这个美啊……
傍晚父亲回到府中,看到这幅《梧竹溪堂图》,简直可以用狂喜来形容,我自然也是得意得不得了,告诉父亲这是我在画市偶遇,回来取了银票买给他的,父亲只顾了欣赏画,竟然也没责备我偷跑出去。我在一旁小心地陪着,只字不敢提四阿哥,想来父亲一旦知道是他送的,无论如何都会还回去,如果再知道我是怎样无赖地从堂堂皇子手中强买了来,那更是不能饶了我,权衡一番决定撒下这个弥天大谎。哼,反正他收了我的银票,总不会再为难父亲。这么想着,心里稍稍安慰了些,陪着父亲,一直看画看到大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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