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头,炸裂般疼痛,嗓子冒着火,身体其他的器官却仿佛已经停滞,丝毫没有运转的迹象,我……动弹不得……
……死了吗?这是天堂,是地狱……可这剧烈的疼痛,人类肉体的疼痛,是如此真实……我想抬手按按锥刺般的太阳穴,可是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我努力地,努力地攒足全身的力气,微微睁开了眼睛……
“姑娘!姑娘!”这带着哭腔的声音是这样的熟悉……“姑娘,你,你醒了。”
朦胧中,我看到了眼前的女孩,红肿着眼睛,满脸泪痕,是……是如画……心,突然猛地抽搐,熟悉的感觉立刻化作锥心的绝望,身体的痛报复般地越加狠厉……
“可算是醒了。”
温和柔弱的声音,抬眼看,床边一个少妇端庄而坐,弯弯的细眉拢着柔和的双目,嘴角自然地淡淡带笑,薄薄的胭脂遮掩不住那瘦削苍白,可神色却如此的平静、安详……
她轻轻握上我的手,好柔软,好温暖……“睡了这些日子,可急死人了。”这个急字,她说得那么恬淡舒缓,我紧缩的心竟慢慢舒展……
“姑娘,这是福晋,四福晋。”如画轻声告诉我。
福晋……阿哥……心重又跌入了黑暗,为什么……我还是没有逃开……皇城,皇亲,还有我,浑不搭界,却要死死纠缠……难道,我竟卑微得连死都不许……
我闭上眼睛,不再看,不再听……
“怕是还不舒服,如画,给姑娘喂些粥,有了力气,就好得快了。”
“哎。”
如画端了小碗的粥,盛起一勺递到我嘴边,我将头转向里侧,不想再接触这个时空的任何东西……自生自灭,去我该去的地方,天堂也好,地狱也罢,只要,离开这里……
“姑娘,”如画的泪又掉了下来,“你,你怎么能……先生刚走,你,你怎么这么作践自己。”
父亲……他已经解脱了……永远的,青山绿水,宁静世界……
“吟秋,”四福晋轻声劝道,“张师傅已经走了,你这小小的年纪怎么如此想不开?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能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
“姑娘,想想先生,若是他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得多心疼?”
心若死水……只希望,这个躯壳能快一点,再快一点,衰竭……
门开了,屋里的人都站了起来。
“爷,”
“今儿怎样?”
“姑娘醒了。”
“醒了?”大步而至,弯腰,感觉到那忽然的寒气……“这是怎么了?”
“四爷,姑娘她,她不肯吃东西。”如画依然抽泣着。
一片寂静中,我却感到他目光的烧灼……
“都出去。”
声音不大,却似乎具有绝对的威慑力,没有人反驳,没有人质疑,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应一声,窸窸窣窣,人们退了出去,门被轻轻关上。屋子里,只剩下他和我,还有那求死的心......
他俯身,捏住我的下巴,紧紧的,生疼,用力扭过我的头,“你真是长本事了!”
我任凭他捏着,不睁眼,不回答。
他放开我,在床边坐下,“想死?爷不拦着你。只不过,受人之托,替人传话,你总要听完再死。”
我再没了声响,呼吸也慢,也轻,不需要能量,也不再需要气息……他略略顿住,安静的房间,听到轻微的咬牙声……
“张师傅的遗嘱,你听是不听?”
遗嘱?我微微睁开眼睛,父亲有遗嘱?是什么……
“张师傅生前,留下四部书稿,二十年的讲义和日记。其中只有《满文字典》已经完成,剩下的三部都还只是以笔记的形式存于上书房。张师傅临终前向皇阿玛请旨,要你代他完成。”
父亲的书?留给了我?我,我怎么没听父亲提起过……可我……又怎么来完成?心已死,力也无余……
“嗯?”他略略提高了声音。
第一次开口,声音嘶哑微弱:“我,我做不到……”
“既如此,那你要如何处置?”
“给……给白世伯……他是父亲的挚友……”
“白师傅已经启程回西洋。”
什么……白世伯也走了……都走了……
“那……那就给其他的传教士……”
“这几个传教士中,只有白张二位师傅精通汉语。张师傅的书稿留下了法汉两版,能胜此任的除了白师傅,只有你。”
“我……做不到……”
“既如此,那我就回皇阿玛,张师傅的女儿不允,好在圣旨未下,倒也不妨。”他的声音淡而平静,听起来更像是松了口气,仿佛无论结果如何,他总算是完成了传话的使命。“吩咐上书房的人清理掉就是。”
我慢慢回过头,他站起身,弯腰对上我的眼睛,“现在你可以死了,不吃不喝,不肖数日,就可以毙命在这张床榻上。爷不嫌,既然能给张师傅料理后事,再多搭把手料理你的,也不费什么。”
说完,他起身离去。
“四,四爷……不能……不能等白世伯回来吗?”
“能,白师傅许是三年五载就能回来。这一年到头的忙,还要整理张师傅的书稿,想来再有个几年也必是完得了。只不过,这书十年八载后还有没有什么大用就未可知了。”
十年八载……欧洲如今每天都处在大的变革中,科学技术的发展更是日新月异,父亲的书都是自然科学,拖个一两年也许还好,若拖个十年八栽,即便是能结稿成书,也不过是一盘过时的冷饭,父亲“国王数学家”的名誉怕是就……
四阿哥看我仍犹豫不语,转身开门。
“四爷!”我用尽力全身力气阻止了他即将迈出的脚步。
他终于回头,可那一声呼喊已经耗尽了力气,再开口,气息弱得像是在耳语,“叫……叫如画……”
“叫如画做什么?看着你死?”
“我,我……渴……”
他关上门,转回身,倒了茶,递了一勺到我的口边,我尴尬地看看他不敢张口,他却动都不动,冒火的嗓子终于抗不住清凉的茶香,凑近勺子迫不及待地喝下,也许所有的器官依然封闭,只是一口清水,我竟立刻被噎住,“咳,咳……”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干裂的感觉,像是在胸口狠狠地割开……
口中突然泛咸,嘴角湿湿的,我抬起手想去抹,被他拦下,掏出帕子轻轻擦拭……
茶又被递到了口边,这一次,他托起我的头,用手臂垫着,我终于可以一点点喝下,喝了好久,尽了一碗茶,嗓子好受了许多,胃却痉挛般痛起来,我不由得皱起了眉……
“饿了吧?”
“……嗯。”
他放下茶,端了粥,一勺一勺慢慢地喂……
力气终于恢复了些……
“既是应了张师傅的嘱托,那我明儿就向皇阿玛去请旨,如何?”
三部书稿,二十年的笔记,这样一来,我又得在这个时空拖延几年…….
“嗯?”
“……嗯。”我轻轻点点头。
恍惚中,听到那声疼爱的“小艾比”……那声音,穿透轮回,隔了阴阳……
没有了……再也没有父亲了……
我疯了心,搏了命……天底下最最不孝……
他牵肠挂肚,万般不舍……一行浊泪……呕尽了最后的心血……
泪,突然开了闸,再也止不住,我用被子蒙上头,紧紧咬着手腕,却仍是抑制不住的呜咽声……
哭,痛断了肝肠,却生生唤醒了所有死去的感官,再无处逃避,任凭记忆冲垮,揉碎……任凭泪水和着血,一遍又一遍……
失去了一切……从此,只有一个人,在这地狱般的世界……
哭泣,天昏地暗……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里的力气终于再一次枯竭,虚弱地,渐渐止住了呜咽,只剩下混沌的啜泣。蒙在头上的被子,被人轻轻的拉开,一头的汗,满脸的泪,狼狈于我,已经不再是难堪,他递了帕子过来,我接了,将脸埋在里面……
“好些吗?”
我摇摇头。
“嗯?”
“头,头疼……头好疼……”
“高热了几天,又哭成这个样子,怎么能不疼。”
他俯身,两手给我按压着额头和太阳穴,顿时,竟真的减轻了许多。
“若是支撑得住,坐起来,会好些。”
“嗯。”挣扎着,身子却不听使唤……
他握住双肩,撑起全身瘫软的我,安置好靠枕,半卧着,我也算坐了起来。
“四爷,谢谢您……”
“这又是谢的哪一遭儿啊?”
淡淡的语气,似乎毫不领情。我轻轻咬着唇,也不再说话……
“如画如今在福晋房里,这几日让她到你这儿来,日里夜里,身边总得有个人。”
“不,不用。”他能收留如画已经是帮了我的大忙,又怎能再把她留在我的身边。
“过几日你身子好些了,就让她回去。”
“四爷,我休息一两日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
“是……是回府。您放心,我,我不会再……”
“你府里的人已经都遣散了,只留了一个年老的嬷嬷,和一个打扫庭院的,你回去做什么?”
“那不妨,我……”
“先养着,等我请了皇阿玛的示下再做商量。”
“四爷……”
未待我话再出口,他已经站起身走到了门口,“我这就让如画过来。”
“……嗯。”
不一会儿,听到如画急急而来的脚步声,一推门,看到靠在床头的我,她扑过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眼泪扑溯溯地掉,“姑娘,我,我不该离开你……你跟四爷说,让我回到你身边,让我回到你身边……从今后,咱们相依为命,我哪儿也不去了……”
“别哭了。”看她泪如滂沱,我的心却再也没有力气起什么波澜。
“姑娘,让我回到……”
“他们……”轻轻给她擦擦泪,“对你好吗?”
“嗯,”如画一边抽泣着,一边说,“四爷把我安排在福晋身边,每日只伺候福晋用药,其他的一概不用我管。”
“那,福晋她……”
“福晋就是身子不大好,人最是和善,对下人们都好。”
“哦,那就好……”
“姑娘,我……”
看如画还想争取,我强挣着转移了话题,“我怎么会……到了这里?”
“是,是原先跟着先生的书景救了你上来,想回府可已经没了人,又怕误了给姑娘请大夫,就来找我,福晋得了信儿,说人命关天,就做主把姑娘收留下来。”
“哦……书景他人现在何处?”
“四爷原说要留下他,可他想回乡奉母,四爷赏了他大笔银子,放他走了。”
“多少银子?”
如画摇摇头。
“罢了……往后再说吧……”
“姑娘,我伺候你梳洗?”
“嗯。”
如画将水盆端在床榻旁,帮我擦脸,梳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干净清爽的睡衣,是我自己的,怎么会?
“四爷吩咐人把姑娘的衣服首饰都搬过来了。”看我疑惑,如画在一旁解释。
“何苦费事……”
“府里已经没人了……姑娘,你就先在四爷府里住下吧。”
“住下?”我苦笑笑……新年在即,家家户户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堂堂禛贝勒府中,却有我这样一个全身重孝之人,该是怎样的晦气……
“等四爷跟皇上请了旨来,我就回府。”
“姑娘,你……”
“如画,”我靠回枕上,“今儿什么日子了?”
“腊月十五……”
日子果然这样难熬,死而复生,却仍是在这个冬天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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