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自那天后,我被姑妈用管理女子学校的方式彻底禁足,能活动的范围除了我的房间,只有二楼的阳台和小会客厅,吃饭也只能在房间里,说在我想通之前,不但不许再见戴铎,就连姑丈我都见不到了。
软禁的生活留给我大段空白的时间,每天独自待在房中,我从最初的懊恼和着急慢慢冷静下来,不再赌气,开始仔细考虑姑妈的话。听父亲讲,姑丈出生贫寒,曾是父亲的家庭老师,与姑妈相爱后,遭到了祖父祖母的强烈反对,姑妈不惜离家出走自力更生,才得以与姑丈成就姻缘。这样说来,姑妈是个感情至上的人,为什么今天如此绝情地反对我和胤禛?想起曾经父亲的语重心长,想起他含恨离世时的不舍和担心,我突然觉得,也许,我真的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又是一个无眠之夜,早饭后,我让女仆请来了姑妈,告诉她我要见戴铎。姑妈凝视我良久,终于点头同意。
倚在窗边,看着花园里美丽的郁金香,把思绪最后理理清楚,手中是一夜不眠写成的书信,厚厚的一沓,忍不住一丝苦笑,这信沉重得实在有些荒唐,再多的解释,再多的承诺又怎么抹得去那不见归人的痛……
“艾比小姐,戴侍卫来了。”女仆轻声传话。
“请他进来。”
“是。”
大步走进了身材魁梧的戴铎,见到我立刻俯身行礼,“奴才戴铎见过张姑娘!”
“戴侍卫又多礼了,快起。”几天不说话,声音似乎都有些生涩。
“张姑娘,怎么多日不见?”戴铎看着我,轻轻皱了眉。
“明日……”我苦笑笑,“你就启程吧。”
“明日就可以走了?”戴铎立刻两眼放光,十分欣喜,“我也正琢磨着再不走,咱们恐怕不能在一年期内赶回去了。”
我走到桌边,捧起那个沉沉的木匣子,“戴侍卫,这是姑丈所绘的亚洲地图,父亲在世时曾想将此图敬献给皇上,怎奈路途遥远,一直未能如愿。这次你我远涉重洋,一来探亲,二来也是专为此图而来。这是姑丈多年的心血,无价可议,一路上,你要小心保管,回去后,托四爷献给皇上。详细情形,我已经在信中都说明了。”说着将手中捏热了的信递给他,看他接过,信封上只敢写下“四爷亲启”,突然想起那亲切的名字,心酸难忍,“……麻烦你务必帮我带到。”
“张姑娘!”戴铎拿着信,拧紧了眉头,“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不回去了?”
“我……暂时不走了……”
“张姑娘!这到底是为何?”
“戴侍卫,你别多问了,带着图,明天就走吧。……入冬前,你就可以回到京城,见到他,告诉他,我会回去的,无论多远,无论多久,我一定会回去。……只是……让他……不用再等我。”泪突然溢了出来,从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既然如此,姑娘何时走,奴才护送您回去!”
“你……你不明白。”赶紧擦去眼角的泪,“当初跟他讲好一年的期限,若是到时候迟迟盼不归,会担心我们出事了。万里迢迢,就这样杳无音信,我怕他……太过煎熬。你回去,一定要赶在一年内回去,给他报我的平安……告诉他,无论他怎样……我,我都会回去……”
“逾期不归,你就不必回来了!”这是他给我绝决的话,他告诉我一年后……他便再不牵挂……
……漫天的红,贝勒府再迎新主……喜帕下,又一个婀娜娇娘,红鸾帐,又怎会寂寞空守……这之后,谁还记得那如水的月光,谁还留得那淡淡的梅香……
“张姑娘,爷他日盼夜盼,您怎么能……”
“我会回去的,只是,不能是今年了……”
“那,那您……”
“戴侍卫,这一路,多谢你悉心照料,吟秋定会铭记在心。”我福身谢他,“可我暂时脱不了身,过个一年半载,我自然会想办法离开。”
“张姑娘!”戴铎突然单膝跪地。
“戴侍卫,你……”
“虽然奴才领受圣旨是将姑娘护送到西洋,将书稿散于民间,即可回京复旨;可奴才也领了四爷的亲命,寸步不离姑娘,一定要将您护送回贝勒府!奴才没有完成爷的吩咐,怎能就此离去!”
“你带图回去,也是大功一件。”
“奴才不想邀功,只知道主子的吩咐,奴才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姑娘,恕奴才不能从命!”
“戴侍卫!你……”他怎么如此固执?
“张姑娘,奴才不是有意要顶撞您。可奴才虽愚钝却也明白姑娘不是不想回去,您也许有别的苦衷奴才不能体会!可奴才却不能眼见着您和四爷就此远隔万水千山!请恕奴才不恭,无论如何奴才一定得带姑娘回去!”
“嗯?”
“奴才这些日子已经将这座庄园里里外外了解清楚,上下不过数十人,都是仆妇居多……”
“不!!不行!”我立刻呵止他,“你想做什么?这里是姑妈的家,怎能如此行事?”
戴铎不再回话,看他眉头紧锁,眼神坚毅,知道他绝不会轻易放弃,我只好继续耐心说服,“戴侍卫,姑妈于我有教养之恩,父亲走后,她是我唯一的亲人,现在这样对我也是因为在气头上,过些时日我慢慢劝解终会好的。若是我这么赌气偷着离开,未免太过无情,太伤她的心了。”
“张姑娘,”他突然展开眉头,眼中像是穷尽山水又看到了希望,“这么说,是夫人不让您走?”
我无奈地点点头,“姑妈一片慈母之心,我怎好……”
“张姑娘!”戴铎竟兴奋得截住我的话,“姑娘不必担心!四爷早有安排!!”
“你,你说什么?”我一怔,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胤禛?
“姑娘,咱们启程之前,爷曾交代给奴才一封信。”说着,戴铎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袋呈给我,“奴才一直带在身边,姑娘请看。”
“信?”我接在手中,有些沉甸甸的,不像只有一封信的重量,匆匆走到桌边,轻轻打开。
戴铎站起身,也随我走过来,“爷当时嘱咐说,若是姑娘能顺利离开,就不必把信拿出来,若是夫人从中阻拦,就将此信呈给夫人!”
天哪,原来他,他早就料到……抚摸着锦带中那只厚厚的信封,苍劲有力的字迹让我心里一阵温暖,我为什么会担心,为什么会害怕,总是心痛那“逾期不归”的严厉,却是忘了“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为夫都在”的承诺……
“姑娘,”戴铎在身边轻声叫我。
“哦,”我赶紧回过神来,看着已经封好的信有些疑惑,“可姑妈和姑丈是看不懂汉文的啊。”
“姑娘放心,爷说这信有两份,除了爷亲笔所书,另一份已经着人译作了法文。”
“真的?”我禁不住露出了笑容,是啊,他亲自办的事怎么会有纰漏呢!他总是料事在先,总是成竹在胸,只要有他,一切都会迎刃而解!“我这就给姑妈去!”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拿起信就往外走。
“姑娘!”戴铎赶紧将我拦下,“爷吩咐,这信不能由姑娘转交,一定要奴才亲手交给夫人和先生!”
“嗯?”我一怔,却立刻明白,“哦,好!”随即要将信递还给戴铎,才感觉到这信似乎有些过于厚了,而且摸起来里面还硬硬的,像是夹了什么东西。“这是什么?”
“奴才不知。”
只是略略迟疑就递给了他,里面无论放了什么一定都是他再三斟酌过,我又何需担心。
戴铎从我手中接过信,“姑娘,有劳姑娘着人带奴才拜见夫人和先生。”
“好,这就去!”
戴铎由女仆带去拜见姑妈和姑丈,留我独自守在房中等候。短暂的兴奋过后,我又开始忐忑不已,不知胤禛在信中说了什么,又附了什么,不知他是否准确地料到姑妈的心结在何处……姑妈说的对,当年不管他是如何为我心动,可他曾想纳我为妾是不争的事实,因此才招来父亲的极度反感甚至愤怒,不顾自己卑微的臣子身份当面断然回绝。如果这一次他还是不能明白笃信天主的姑妈姑丈对婚姻和情感神圣的信奉,那无论他怎样降低自己的皇子尊驾,送上怎样的奇珍异宝都是无济于事……
接下来的几天,整座庄园沉静得让人心发慌,我依然被禁足着,不但见不到戴铎和姑丈,就连姑妈也不再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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