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2)
眼看着腊月将至,康熙定在两日后起驾回京。这天午后,胤禛在桌前抱着寿儿临字帖,我和谷子收拾着行装。忽听门外有人通传:“皇上传四王爷速到烟波致爽殿东暖阁见驾。”我赶紧走过去接下寿儿,伺候胤禛换衣服,看他的神色,怎么像是猜到出事了,一言不发,急匆匆离去。
胤禛走后,我的心也莫名忐忑,一下午坐立不安,消息终于从康熙身边传了出来,原来八阿哥从汤泉派人来给康熙请安,带了两只海东青呈上,打开一开,竟已是暮年将死,康熙勃然大怒,招了所有随行皇子和大臣在东暖阁破口大骂八阿哥。
我听着,想着,怎么都不明白,一问再问,总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派人来给康熙请安?八阿哥何时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架子?这次不随驾便罢了,可这迎驾回宫之事,他怎么会随随便便派了个小太监来?更况,这“万鹰之神”的海东青,是怎样大意或是怎样刻意才会把激猛刚毅的神鸟熬得将死才送来?这,这到底……
不,不对!!他绝不会昏聩至此!可英明如康熙为何不问不查就大发雷霆之怒,并招来所有随驾的皇子大臣将这奇耻大辱明明白白地昭告?实在,实在是让人不得不生疑,仔仔细细想来,心底不由得慢慢升起一股寒意……这一招儿看似昏昧绝顶,却恰恰又准有狠!是谁把准了康熙的脉,知道他灭了太子一党后,依然如鲠在喉痛恨八爷党,是谁知道他既想保住如马齐这等明臣,又想彻底绝了八阿哥夺嫡的念头?设下此计,单单将八阿哥一人拖下了水,无关党争,无关立储,看似只是父子间内苑家事,却暗含了目无君父,不孝不义之大罪!老父盛怒之下,一句“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彻底的恩断义绝!时机把握得如此恰到好处!配合得这么天衣无缝!难道,难道一代帝王真的不知道是谁下的手?真的不想究查?也或者……天哪!心一惊,一身冷汗……
那天,胤禛直到深夜才回到房中。洗漱更衣,轻手轻脚地躺在了身边。我侧起身,借着微薄的月光,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那么平静……
“还没睡?”
我不答……
他一把将我揽进怀中,紧紧扣在胸前,憋闷中,我咬着牙,“是不是你?”
“不是。”
“可也绝不是……”
“嗯。”
他的答案,我只能听了便信,再不追究……我的疑问,他应该也有,如果不是他,就只能有一个答案,一个永远不能说的答案……这两个,我哪个都不敢再想……
回程途中,车马滚滚……
八阿哥倒了,彻彻底底地倒了,仿佛死了一般……
人说愿赌服输,可这样的失败竟是如此屈辱,身心俱伤……
有十三阿哥和燕宁的圈禁之仇,有自己夫君多年的忍辱负重,我该恨,更该拍手称快,可我,怎么就是高兴不起来……
回到京城,天并没有因为八阿哥的一蹶不振、受尽侮辱而塌下来,日子照旧地过,平淡得没再没有一丝波澜……
我还是每日在府中家长里短,胤禛还是每天上朝去面对康熙的观察和审视。唯一不同的就是,康熙如今真的格外地关注起了寿儿,隔三差五地让胤禛带寿儿进宫,小家伙儿也似乎很喜欢这个皇爷爷,口无遮拦,却总能讨得康熙的欢心,胤禛也更加用心地教导寿儿,我终于明白,无论怎样的小细节,都真的可能成为天平上最后的那个小砝码……
这天上午,天阴冷冷的,零星地飘起了雪花。坐在房中拨弄着琴弦,好久不碰,生疏了太多……
“回福晋,”
“何事?”
“徐风求见。”
“嘣”的一声绷断了手中的琴弦……
眼前人,风尘仆仆而来,眼中含笑,款款而立,清雅淡泊,看着他,心慌,更心愧……
“表哥,你来了。”
“嗯。”
不知再该如何热络寒暄,我让了他座,亲手奉茶。
“哪里不舒服?”他轻轻拨着茶叶。
这一问,几乎没有升调,我也不敢再有丝毫的遮掩,如实说,“没什么不舒服。”
他果然并不惊讶,低头抿茶。
“表哥,我……”我想了想,还是把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斟酌再三的话说了出来,“我是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
“你回去的时候,能不能……能不能告诉胤禟我确实是生病了?”
他放了茶盅,微微一笑,“这便是我千里之行本来的目的,是吗?”
“表哥,你……”
“若是真病了,请我的人应该是四王爷,可却偏偏是九爷。而来人寻到我后,又并未立刻请我动身,而是等了几日,竟见九爷亲自前来。我就知道,你让他亲自来,必是有必须让他走一趟的道理。因此,我又耽搁了几日,才随他进京。”
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好在一开始我就选择了实话实说,面对他,我不能也做不到有任何隐瞒……
“谁知,”他看着我,略一顿,那笑意味深长,“一回京,就听说八爷出事了。”
“所以……请你务必帮我圆这个谎。”
“这个忙我可以帮,只不过,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只是预感到要出事,不想让他牵涉其中,可又不能跟他说透,才只好出此下策。”
他闻言竟笑了,轻轻摇摇头……良久,才又开口,“对你是为何有的预感我没兴趣。只是有几句话要说给你听,九爷的商号遍布整个大清,不单单是借助了身为皇子之便,他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经商奇才,若是有心参政,绝不可小视。你这个并不高明的计策,一般人事后都会想明白,更何况心思缜密如九爷?若真是如此,又该是怎样的麻烦?”
我禁不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这些多天来日夜纠缠自己的阴影被他越加深化,是啊,若真是如此,我几乎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是胤禛,这一切,都是胤禛……
“可依我看,他能因为你一句话,不加思虑,就丢下手边事,到处找寻我这无影无踪的山野之人,更亲自相请,这片痴诚也注定了他只要听到你是真的病了,就再也不会想明白……”
我一惊,猛抬头……
“所以,”他还是那样的笑,“你说是下策,我看倒是上上之策,正所谓药在对症,不在猛。”
看着他,我轻轻点头……
“只是,如今你身处漩涡中心,九爷和四王爷,你再也不能兼顾,选择一边,或者彻底跳出局外。否则,一招不慎,两败俱伤!到时候,你又当如何自处?”
被他一语说中心事,积蓄许久的泪再无防备,涌了出来……
看我伤心无力,他轻轻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你也该明白,早就无路可选……”转而又安慰道,“这一次你不必太担心,九爷那边我知道怎么回话,可能还得在京中再逗留些时日,间或来看看你,我开些方子,你派人抓药煎药,不要喝,悄悄倒掉。四王爷那里恐怕也瞒不住,这边的谎就要靠你来圆了。”
“……嗯。”
说罢,他从药箱中取了纸笔,开了方,我叫了家人过来,堂而皇之拿去抓药。
徐风起身告辞,我轻声道谢。临出门,又回头,“他的痴诚已经带累了他,你,要学会放手。”
抬步离开,留给我一身门外冬的寒气……
自那天起,我开始卧床不起,胤禛也着实有些慌,对我的谎言竟没有更多推敲,也没有注意为何我是徐风来了之后突然病倒,甚至提出让徐风住到府中来。
躺在床上的我,倒好像一时从这自己再也无力招架的纷争中暂时退了出来,逃避的解脱……
这一“病”就病过了正月,为了将戏做足,康熙五十四年的乾清宫家宴我没有出席。
开了春,终于“病愈”。一进宫,意料之中地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过去,仍是相视一笑,他脸上的神情如此落寞……
“好些了?”
“嗯。多谢你了。”
“嗯。”
不再说话,并肩前行……
“他们,好吗?”
他轻叹一声,“八哥病倒了,八嫂倒是难得地坚强,一个人撑着。”
“代我问好。”
“他这些日子倒常去看望八哥,既是想问好,为何不跟了去?”
“不去了……”
胤禛是在康熙的授意下开始负责八阿哥治病一事,常去探望也是他要做的功课之一,只可惜于我,不去,也许更真诚……
“八哥会好起来的。”胤禟像是自语又像是对我说。
“胤禟,”
“嗯,”
“不要钻牛角尖……”
他停了脚步,“开弓焉有回头箭?”
看着他,突然想起了徐风的嘱咐……“既如此,那你好自为之。”
“嗯。”
喜欢一诺缘请大家收藏:(321553.xyz)一诺缘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