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五月末,江苏、浙江两地,这应季本应梅雨的地区罕见地出现了大面积的春旱。一道道上报灾情的折子堆在了乾清宫的御案上,鱼米之乡河港皆枯,朝堂上下,顿时议论纷纷。胤禛每日早出晚归,眉头皱得一日比一日紧……
这天尙不到午饭时间,就见他匆匆回府,身后跟着同样是一脸严肃的十三阿哥。两人直接进了书房,看二人的脸色,必是有要事商讨,我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盘,亲自送去。来到书房,尚未推门,就传来说话声。
“四哥,江浙一带大都是八哥他们的人,这趟差怕是难办。”
“哼,今儿在朝上,他们倒是难得地看得起我。”
“他们的心思还能瞒得了谁!现如今户部还能调拨出多少银两?”
“我前几日去查过,能供调拨的不足五十万两,亏的亏,借的借,早已是一本烂帐。最多能带去三十万两买粮赈灾,也只是杯水车薪。剩下的……只能靠在地方上筹款了。”
听到这里,我转身离去。看来胤禛又接下了这个议来议去都没人主动请缨的差事。如今,八阿哥的贤王之名已是满朝称颂,亲爱兄弟,善待朝臣,广开门庭,礼贤下士,别说是江浙,走到哪里都满是受过他恩泽的官员和士绅。而胤禛却恰恰相反,常出入我们府门的只有十三阿哥,如今这个得罪人的差事又落在他头上,不知是康熙有意,还是大家都有意……
午饭他们兄弟二人也是在书房用过,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十三阿哥告辞离开。胤禛回到房里,吩咐我立刻收拾行装。
“这次要去多久?”
“不会太久。”
“嗯?”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记得当年山东之行,与太子手下的人都纠缠了数月之久,这次居然……
“这次灾情严重,拖久了易生民变。”
“这回如何又派给了你?”
“是老八老九极力举荐,皇阿玛就准奏了。”
哼!我心里冷笑一声……
看我不语,胤禛接着说:“十三弟向皇阿玛请旨与我同去,有他在,会好办些。”
“是吗?他府里……”
“得空你就多去照看着点,公务在身,也顾不得了。”
“嗯,你们放心去吧。要当心身子,少熬夜。”
“嗯。”
——
胤禛和十三阿哥走后,心虽四处牵挂,日子总还要按部就班地过,每天问候过德妃和敦琳,十三府那边我也开始常来常往,只是每次来,每次去,心思沉沉……人生种种突如其来,物是人非只待瞬息之间,谁还能找回那曾经坚强的快乐……
这天上午,我正在厅里看这几日府里的账目,翠儿进来说:“主子,八福晋过府来了。”
“哦?”我有些意外,如今她已是六甲之身,本该我常去探望,可是却已多日不来往,有时她派人来接我去她府里小聚,我也找借口推掉。不是不想见她,只是一想到会在府里见到招待大小官员的八阿哥,再想到四处奔波、筹款赈灾的胤禛和十三阿哥,气量狭小的我就无论如何也不能绽出个笑脸给他。谁知今天琴雅竟亲自登门,心中又不免有愧。
正待迎出去,琴雅已经走了进来,“请不动四嫂大驾,我也只好自己给自己发帖子过来给嫂子您请安来了!”
我赶紧笑着双手扶了她,“这是哪儿的话,八福晋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呢!”
“哼,罢!罢!罢!如今倒跟我拿起嫂子的款儿来了,左请不来,右请也不到,胤禩都问我是不是哪儿得罪你了!”琴雅说着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翠儿敬了茶上来。
“倒是我的不是了,看我每日里忙着府里这一大家子人的吃穿用度,得空儿还得去看十三府,哪比得了福晋您有闲儿啊?”
“哼,偏是你理多!”说着她绷着的脸也有了笑意,“燕宁那边怎么样了?我身子不方便,不便到她那儿去。她好些吗?孩子不是已经好利落了吗?她还是心里过不去?”
“孩子不好的时候,她一心念就是想她好,如今孩子好了,她还是……一夜一夜睡不着觉。妞妞是她心头肉,她哭着说是自己狠心把她剜了去,再多的苦和罪都应该她受,只不该苦了孩子。这罪过她一生都偿不了了……”
说起那场无妄之灾,我的心一阵冷悸……
那日十三阿哥带了燕宁母女回府,府中早已乱作一团。原来寿宴之时,萱凝已是气厥昏迷,只可惜她以此做借口太多次,十三阿哥……只这一次……没有当真……
醒来之时,看到匆匆赶来一起进门的一家三口,她一口浊血喷洒床前……
燕宁立刻领会,挣开十三阿哥,抱了妞妞扭头就走……
出人意料……第一次,她喊姐姐……第一次,她面对他没有纠缠,没有怨……
她说……再无他求……只想……要回妞妞……
燕宁放手……心如刀割……
那天夜里,妞妞的哭喊声撕碎了漫天的星斗……直到,哭哑了……睡着了……
……
第二天清晨……家人来报,侧福晋……侧福晋她……小格格……小格格也……
燕宁疯了一样冲到她床前……
她走了……着了她新娘的喜服,化了她新娘的妆……
她走了……心口,是他送的那支箫,断成两半……身边,躺着他和她的骨血……妞妞紧闭着双眼……苍白,无声……与她……一样的颜色……
……
想起十三阿哥那血红的眼睛,想起燕宁几次昏厥那死灰一般的脸色,一股钻心刺骨的凉意遍布全身……
好在……上天怜悯,睡梦中的妞妞没有被灌进去足够的计量……结实的小家伙两天后……睁开了美丽的大眼睛……
……
“这傻丫头说的什么糊涂话!”有孕在身,琴雅气得额头直冒汗,“这是那女人罪过,与她何干?!知道再抓不住爷,自己作死也便罢了,临走还要一刀捅死燕宁这做娘的心!苍天啊,那可是她自己的骨肉啊!虎毒尙不食子,真没想到这女人竟如此心狠!”
她的世界只有他……她想爱却太过用力,不小心捏碎了他的心……他走了,她便绝了所有的念想……带妞妞走,也许,不是在惩罚燕宁,是在惩罚他……
太阳穴的神经嘣嘣直跳着疼,我轻轻揉揉,声音疲累不已,“好了,人已经去了,别再说她了。你又有孕,当心动了胎气。”
“唉,”琴雅用帕子擦了擦额头,“若不是身子不便,我该早去看燕宁。”
“她知道你惦记她。”我轻声安慰她,“如今那边府里热孝,她又一刻再不肯放下妞妞,自己身子也是强撑着,我每日去,她也没心思多说一句,你若去了,她更应付不得。”
“嗯,那你多操心。”琴雅点点头,又叹道,“偏是十三弟又不在身边。也是的,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非要请旨随了四哥去!”
我苦笑笑,心想这还不是拜你那当家爷所赐,赶紧转移话题,“天也热了,你又大着肚子,今儿特意过来是有事?”
“哦,一来是看看你,也问问燕宁,想着你们这些日子也是不得闲。二来嘛,”说着,琴雅露了笑,“前些日子,表哥的绸缎庄送了新鲜花样儿的几匹料子过来,我看着好,给你和燕宁也选了些。本想着等你过府的时候给你,谁承想一直请不到你,今儿才特特地送过来。赶着做了,过了季,颜色就不合了。
“他何时又做上绸缎生意了?”
“何止啊!”琴雅面露得色,“表哥如今的生意可是大得很,酒楼、当铺、钱庄、绸缎庄、古董店,还有那从南到北的田亩产业,可着咱大清,谁不知道大财神九爷!如今啊,你是不常出去,若是偶尔一日出去了,京城里随便进间铺子,七八成大东家都是九爷!”
“是吗?还有田亩产业?”我笑笑,“那今年春旱,可曾伤着这财神爷?”
“那怎么会?”琴雅抿了口茶,“听说他在江南那边备有自己的米店粮仓,既是逢了灾年,周济自己的生意不成问题。若一定说有什么损失,不过是地里那点租子而已。”
“哦。”我也低头抿茶,他确实安排周到……
“哎,对了,你是不是好些日子没带晸儿了?
“昨儿进宫见着他了,想跟着我回来,可我有事,没带他。”
琴雅放了茶盅,看着我,欲言又止,想了又想,方才开口,“吟秋,晸儿那孩子别看才一岁多,倒像真的心思重。你们娘儿俩也确是有缘分,你别总是倚着大人之间的瓜葛驳了孩子的心。”
“不会。他和弘明一样,都是子侄。到府里来玩儿,原是该的。只是,这些日子静怡身子不适,我把申儿带在身边,若是再接他过来,一则我忙不过来,二则,也影响申儿读书。”
“哦……”琴雅没再说什么,低头抿茶,嘴角边一丝淡淡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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