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待他这一句说出口,说完全,我的心倒似忽地归了原位,平静地接了他的目光。他又含了笑,越凑近些,将那眸底深处,一展无遗……
这温柔,如丝缠绕,目光轻触,竟顿感无力……似相似,非相似,曾经如蛊沉溺,何曾真正懂过……时至今日,审也好,辨也罢,穷我之力,依然只见满满情浓……却怎奈,眼前之人,世人皆尊九爷,一世财王,尔虞我詐之中,早已登峰造极……他的眼中,究竟多少是情,多少是利,又有多少是粉饰后,面目全非的“真实”……
“看到你想看的了吗?”
我微微一怔,从几时起,他的声音再与从前不同,沉在喉中,沙哑、厚重许多……
“看到九爷想让我看的了。”
扑哧,他笑出了声,我白了他一眼,也笑了。
“究竟如何?”
“什么如何?不行。”我低头抿茶。
他似并不意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为何不行,说来听听。”
“且不说只这说法就已经委屈了燕宁,单是你想如此还情,便也知这心意不诚!”
“哦?何以见得?”
“你说要还他‘百年之约,结发嫡妻’,可人家那边早已缔下约,结了发,你还多此一举,不是心不诚,又是什么?”
“缔下约?结了发?何时?我怎么不知?我只知道我那自幼便眼里无人、总当自己文才武略、天下再无人能及的十三弟,至今没有成婚。”
听他又操起旧腔调揶揄十三阿哥、一副忍也忍不下的坏样子,我又好气又好笑,“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满皇城谁不知道十三爷一对儿,就连大名鼎鼎的八福晋都不得不服,酸溜溜说那个位子谁添了,谁倒霉。你在这儿乱点什么鸢鸯谱?”
谁知他竟更调侃起来,“鸢鸯?老十三哪是什么鸢鸯啊,一头倔牛,拉都拉不动,我点得了吗?”
“知道你奈何不了,还要把燕宁送上门儿,你当你是谁啊?!”我狠狠白他一眼,站起身,“我走了!”
“哎,哎,”他赶紧笑着将我拦下,“你看你,怎么真急了?你也不想想我是那糊涂人吗?我不是要强着他怎样,是顺手推一把,成全他,免得那愣小子稀里糊涂地给耽搁了。更况,是不是鸢鸯的,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你……”听他话里有话,我越心急,“你今儿叫我来,到底是要怎样?”
“你先坐。”安顿我落座,他再开口,却是又一个摸不着头脑的话头,“秋儿,你从西洋回来,可给十三弟带东西了?”
“带了。怎么了?”
“带的什么?”
“西洋的画具。”
“这么说你知道他学西洋画?”
“知道。你到底……”
“那可知道他画功如何?”
“嗯……”想起他为我画的那副素描,斟酌着说,“下笔很用心,功力嘛,那么短的时间,已经相当不错。”
“哦,”胤禟应了一声,没像刚才一样急着接话,反而看着我忽地一挑眉心,半认真半戏谑地问,“与我相比呢?”
“嗯?”我有些不耐烦,“根本是两样画法,怎么比?”
“嗯,也是。”他笑了,“赶明儿待我也学学这西洋画。”
“好了,赶紧说正事。我不能待太久。”
胤禟没再拖延,低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卷轴递给我。我接过打开来,心猛地一提,啊??天哪……
胤禟凑过来,认真地评着,“怎么样?画功可长进了?”
“这,这是十三弟……他,他怎么会画……”我不知是惊还是喜,语无伦次,“你,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弄?这是那小子每日随身带,我怎么弄得来?”
“那怎么会在你手上??”
“那日围猎,他又和十弟飙了劲儿,撕扯几下从怀里掉了出来,就到我手上了。怎么样?没想到吧?”
这怎么想得到?这怎么可能想得到?!!!那,那炭素的勾描下的可爱笑颜,是,是燕宁!!他,他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她的,什么时候竟悄悄绘了她的像收在怀中?不!不对!!萱凝就在身边,他怎么可能……
“意外?”胤禟似看出了我的疑惑,“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只这一副画就当真怎么样了不成?只不过,如今每日里被那一个纠缠,我当他早就不辨是非、焦头烂额,可你看看,许是他自己还不知道,难得一个人心静之时,笔下绘出的已经是心思了。”
是啊……可爱的燕宁总是笑着,总是亲切,她的世界似乎较之曾经的他更阳光更坦荡,让人不由自主就会感染那份明媚……是不是在那时而甜腻、时而幽怨的纠缠之外,他忽地看到了那一抹清澈,嗅到了那一缕茶香……
“秋儿?”
“……留了心思能怎样?他不也只是画在纸上,揣在怀中,连跟她多说一句都不曾有……”
“所以,要咱们来推一把。”
“嗯?”
“这一把要把他推清醒,推得他自己心甘情愿地去讨燕宁!”
“什么?主动去讨??这怎么可能!即便他真的有所动心,可萱凝刚有了孕,又紧跟在跟前儿,他怎么会主动去讨别的女人?”
“哼!”他冷笑一声,“你当他十三郎有了那女人,就当真超脱世外不成!”
想起那侠义之王,我不由得叹气,“你怕是还不知道,但凡涉及萱凝,连太子和他四哥的话,他都不肯听!若不是这么油盐不进,怎么会惹皇阿玛大怒呢?”
“你放心,别人的话他不听,我的话他不但听,还会做,而且,雷厉风行!”
看他的笑沉了下来,我竟心慌,“啊?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只要你赞成,交给我就是。”
“你告诉我你要到底做什么!”
“你只要记得,一,我做此事只是想还他人情,别无他意;二,不论四哥如何插手,你都不要多言,他们怎样决定都好;三,事成之后,切不要跟八嫂提及。”
“胤禟,你……”听他这么说,我的担心突然就变了方向,“欠他人情,怎么还不好,非要趟这个混水?如今连皇阿玛那边都沉着没了声音,萱凝又……可见这桩事办不好就是大麻烦。你与他平日里不亲不近,忽地去管他,到头来,人家不领情倒罢了,别再给自己揽了错、得罪了人。更况,他的事,自有太子和他四哥,你何苦费心插进来?”
他看着我,沉下的笑慢慢舒展开,轻声说,“你别担心。这一次,咱们成就的是桩好姻缘,你……信我,行不行?”
“可……”不知为何,那眼中的恳切竟仿佛烧灼我的心,不忍再驳他,却也不肯就此点头,“十三弟……许是真像你说的,已经留心燕宁,可燕宁那边……”
“这你就更放心,那可是十三爷,……若非已是心思刻骨,谁能拒得了十三爷?”看我一愣,立刻别了脸,他笑了,“我看燕宁不见得无意,否则怎会去帮他了结那郡主?”
“……她就是那么个丫头,能帮的就尽量帮,更况,她自己也跟那郡主说,十三爷心里有人,旁的人,就是九天仙女,也不行。”
“九天仙女??”胤禟挑了眉,一脸不屑,“也太抬举他老十三了!依我看,就是这不识字儿的凡间丫头,配他,正好!”
我扑哧被他逗乐了,“我真得好好再想想,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我怎么就不觉得是好心呢?”
“呵呵……”
从胤禟帐子里出来,我匆匆往回走。手里攥着那副小画,一路盘算,他的心思有了,我应该再探探燕宁的意思。毕竟,说到她究竟是为什么替十三阿哥拦了上格根塔娜,我和胤禟各执其词,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将到帐子,翠儿远远看见就迎了过来,“主子!”
“燕宁醒了吗?”
“早醒了。”翠儿扶了我,悄声在我耳边,“是十三爷给吵醒。”
“嗯??你说什么?”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站定。
“十三爷来,说要看燕宁姑娘,我说她睡着,爷就自己走进去,本是悄声地坐在一边,谁知不小心碰倒了高几上一个小摆设,燕宁姑娘就醒了。”
“啊?待了多久?何时走的?”
“没走呢,还在帐子里说话。我上了茶,十三爷就让我出来了,后来燕宁姑娘的药都是爷给端的。”
顾不得再多问,我急急来到帐外,挑帘子走了进去,原想直接进内帐,谁知里面竟传来十三阿哥爽朗的笑声,“哈哈……你小时候得罪了的狼长到今儿就成精了!”
“爷笑什么?我表哥说这野物也长记性着呢!我偷了人家的崽儿,十年二十年,一辈又一辈,总归寻了来。我原一直提心吊胆地等着,这一次,总算寻了仇了。虽受了些皮肉伤,心倒放下了。”
我不由心酸,这丫头,是不想他过意不去吧……
“那按你这么说,这一次你又杀了人家几只,这仇岂不是越结越深?”有人就是不识好歹!
燕宁也没想到自己扯的小谎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卡了壳儿,“横竖,横竖是……”
“呵呵,别怕,下次,让它寻我。”
“……嗯?那,那谢十三爷。”
我轻轻坐下来,不想进去打扰……
“燕宁,”
“嗯,”
“你是不是倚着爷的名儿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儿了?”
“嗯?没有啊!”燕宁一头雾水。
“没有?”某人听起来严肃得很,“那我问你,上根格塔娜怎么好好儿的自己先回去了?”
“那个……那个是……”小丫头已经彻底乱了方寸,声音越来越小,“……她总说自己骑射好,结果打赌赛了几场,她羞了,就……就走了。”
“是吗?赌注是什么?”
内帐突然静了下来,我实在能想得出,那红得像大苹果的脸颊,忍不住在心里笑了,是啊,丫头,赌注是什么?说给他听啊。
“哼!你当爷是什么?让你赢来赢去的?”
哟,这声音好吓人!正担心燕宁被这虚张声势吓到,就听脆生生的声音响起,那气势也像是豁了出去,“是啊!若作爷的能理得清,招架得住,哪还用得着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操心?!啊!!”
话音未落,一声脆响,再接她的惨叫,得!某爷动扇子敲了某奴才的手了!
“还敢顶嘴?都是让四嫂给惯的!”
里面又没了声音,一个假生气,一个真委屈,我忍笑忍得好辛苦。
听到他站了起来,“行了,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就算了。听说你打个狼连自己的护身兵器都丢了,这个给你。”像是扔了个什么东西到燕宁怀里。
“嗯?我不要!”
“这跟你丢的那把是一模一样的。”
“不过是个物件儿,丢就丢了,什么要紧?不劳十三爷惦记!”燕宁显然还在赌气。
“丢就丢了?不是说那是你临行前舅舅特意相赠吗?东西贵重还在其次,可老人家一番心意,你丢就丢了?”
“就算几世传的,不过是个死物,人说它有意就有意,人说它无情就无情!舅舅若知道因此救了我的命,定会宽心!”
“哼!以我看哪,你舅舅更该心疼那物件儿!你这丫头,丢就丢了吧!”
十三阿哥大步走了出来,一眼看到我,一愣,倒似不意外,笑笑,可那脸上却是多少尴尬……
随他走出帐外,他看着我,想开口,总像是艰难,毕竟,坦荡如他,竟然负上这样让人不耻的行径,让他如何自处……
“四嫂……”面对我不肯就此放松的目光,他还是不得不开了口,“其实她……夜里也没睡好,可能是受了惊吓,所以没……”
惊吓?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她没事就好!”
看他被我呵得猛地闭了嘴,我又心生不忍,软了口气说,“跟你四哥提一句吧,旁人都罢了,他……你怎好如此?”
“嗯。我知道了。四嫂,燕宁……就拜托四嫂了。这丫头马虎,刚还说明儿就回额娘那儿,其实那伤,怕见风,易留疤,一定要养好才是。我那儿有药,一会儿着人给她过来。等明儿……明儿我再来看她。”
又听他叫她丫头,竟是这样不同,我鼻子一酸,对他的气像即刻就消了,点点头,“嗯。回去吧,晚了,又是事儿。”
他讪讪一笑,抬步离去,暖色夕阳中,缓慢的脚步拖成长长的影,第一次,我竟从他身上觉出了难言的孤寂与悲寞……
我的目光移不开,紧紧攥着手中的画轴,送他一程又一程,口中喃喃道,“翠儿,去给九爷回话,就说我应下了,让他依言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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