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冷玉弦英年早逝,绍宁王府大丧半月,京都处处出现不祥之兆,暴雨连绵,人人凄惶。
七月初,贤国公嫡妻忧疾不治,安然逝世。贤国公在嫡妻大丧之后辞官隐退,从此隐逸乡野,不问世事。
七月上旬,绍宁王刘子宁恢复爵位,归朝问政。接受赐婚,准备迎娶冷府大小姐冷玉筝。世人唏嘘。
七月近中旬,京都爆发百年不遇的洪涝,修建不到二十年的玉楼一夜之间轰然倒塌,只剩断壁残垣。世间不祥传言更胜。很快洪水自然消退,唯一的皇孙却突然发病夭折。报应传言此起彼伏。
七月下旬,终于喜事来临,便是绍宁王大婚。
“你真的要娶冷玉筝?”临行前,刘子显还是决定来看看刘子宁,他似乎再也不能明白刘子宁心里想的是什么。那双眼睛愈发的深邃,甚至带着让人心惊胆战的肃杀。
“你确定要走?”刘子宁并不回答刘子显的话,反而发了一问。
“这里是个伤心地,相比之下,孟都是个好地方,而且那里有玉弦未竟的事业,我至少要替她做点什么。”
“是吗?”刘子宁苦涩一笑,“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可以来找我帮忙。”
刘子显点点头,还要说什么,便听见司仪说:“王爷,时辰到了,该去国公府迎亲了。”
刘子宁面无表情地说道:“去把她抬来便是。”似乎说的不是娶亲,而是买头猪来杀了便是。刘子显有些错愕,但瞬间又觉得有些同情起冷玉筝来了。
“你觉得她可怜?”刘子宁笑起来,并不是开心,而是戏谑,“那就不必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时。”
刘子显觉得心惊,刘子宁终究是变了,变得狠戾冷血,让人觉得可怕。可是冷玉筝也的确是咎由自取。“那我就不再逗留了,告辞。”刘子显抱拳相对,刘子宁点点头道:“一路保重。”
大红的花轿穿过长长的借道,却不见新郎官,只是一个穿着宝蓝色的管家走在轿子前,轿旁还跟着一个穿得很花哨的喜婆。路人都咋舌,绍宁王府迎亲的阵仗真是远不及当年迎娶冷玉弦的阵仗,八抬大轿,迎亲队伍几乎排了十里长街,连路人都可以得到小礼品。如今却只是一顶花轿和一群敲锣打鼓的人。而且王爷的人影都没有出现。
花轿似乎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终于到了冷国公府门前。冷国公府似乎也没有为这门婚事大力筹办,只是简单地装饰了一下冷府,冷世贤甚至都没有回到冷府来主持自己女儿的婚礼,只有冷玉筝的生母阮新晴作了喜庆的打扮,可是她是妾,不能参与操办,甚至连女儿出嫁了都不能陪她吃顿早点。她只能远远地看着女儿由喜娘牵着一步一步走出冷府大门,本来心里很激动的,她没想到,她的女儿,一个庶女,可以成为王爷的正妃。可是当她看到是管家领着人来迎亲的时候,想起冷玉弦当年的排场,总是阮新晴有一颗多么坚实不催的心,也终于流下泪来。她开始后悔,她们所做的一切。
“少爷,让我跟大小姐说句话吧。”阮新晴突然向冷如星哀求道,冷如星却不理会她。跟管家打了个招呼就消失了。
“少夫人,你跟少爷说说让我跟大小姐说说话吧。”求冷如星无果,阮新晴又转身求旁边的刘熙华。刘熙华叹着气摇摇头道:“二姨娘,我也无能为力。”
终于还是只能远远看着冷玉筝踏上那顶花轿,谁都明白,冷玉筝的悲剧开始了。
花轿返回的时候依旧行得缓慢,坐在轿子里的冷玉筝毫无心情,她觉得自己似乎在朝奈何桥走,那么的漫长。
花轿到了绍宁王府,却没有走正门,而是走的旁边的小角门,这是妾进门该走的。这明显是在以妾的礼数迎冷玉筝进门。冷玉筝坐在轿子里,全然不知,只听得到轿子外面的唏嘘声。
刘子宁拒绝了所有准备上门道贺的宾客,所以迎亲一结束,整个京都从小小的热闹中平静下来,甚至比往常还要安静,刘子宁并没有跟冷玉筝行大礼,只是让冷玉筝对着正堂磕了三个头,然后就由喜娘领着去新房。新房只是在一个跨院里。
夜幕渐渐降临,刘子宁一直呆在冷玉弦住过的房间里,看着墙上的冷玉弦的画像,端起酒一杯一杯地饮。“玉弦,我们没有拜堂,甚至连交杯酒都没能饮一杯,可是你永远是我的妃,只有你。”
冷玉筝一直安静地坐在床榻上,腿脚都麻木了,她知道刘子宁是不会来的,更没有奢望过刘子宁来,反之,刘子宁不来她反倒觉得轻松一些。
“王妃,要不吩咐人去请王爷过来吧。”伺候的喜娘站在一旁也站累了,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实在是忍耐不下去了。
“不用了,王爷不会来的。”冷玉筝开口,不悲不喜,喜娘突然觉得她可怜。突然听到门咯吱一响,喜娘一转头就看见刘子宁笑着站在门口,正看着冷玉筝,但那笑不像是一个新郎看到新娘的笑,似乎是……带着讥屑和鄙弃的笑。
“你出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刘子宁摆摆手就吩咐喜娘出去。
喜娘为难的眼神看看两人,吞吞吐吐地说道:“还有礼数没……”
“让你出去就出去。”刘子宁冷眼一扫,喜娘顿时一溜烟地就拉上门出去了。心里一阵心惊。
耳边是轻缓的脚步声,然后低着头的冷玉筝看到一双白色的靴子和白袍衣摆。不禁又是一阵苦笑,原来连喜服都不屑换,真是做得彻底。
然后那片白色又消失在她眼前。
刘子宁兀自走到桌子边坐下,并且倒了一杯酒自顾自喝了起来。“冷玉筝,做王妃的感觉如何?”刘子宁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冷冷的,像极了北极飕飕刮来的寒风,瞬间将人冰冻。
“王爷,还请您将盖头摘下来……”
“摘盖头?你该知道,我并不想看到你的嘴脸。”
呵,多么恶毒的一句话。冷玉筝刚要扬起嘴角笑,眼前就是一亮,然后看见一柄雪亮的剑。刘子宁,用利剑刁开了她的盖头。冷玉筝索性豁出去了,“王爷,您大可不必把玉筝娶回家摆着碍眼。”
刘子宁嘴角扬起,邪魅地笑起来,问道:“冷玉筝,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娶你吗?”
“愿闻其详。”
“因为……本王知道你的心上人是太子,可是你这一辈子都别妄想太子,纵使是远远看着也不行,我要让你叫他一声大哥,让你的心上人叫你一句弟妹,你说,这是不是很动人呢?”
冷玉筝这下才觉得难过,觉得悲哀,原来竟是如此,这是比羞辱她更让她痛苦的折磨方式。
“你今天是从小角门进来的妾,以后这王府里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尊称你一声王妃,更别妄想王妃之礼。本王的王妃只有冷玉弦,而你,什么都不是。噢,对了,想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你的心上人是太子吗?”刘子宁突然笑起来,“我与玉弦大婚之前,我带聘礼上门的时候带玉弦出去,回来的时候,玉弦说,她的姐姐心上人是太子,虽然不能做正妃,但等大婚之后,得去皇宫想皇上为姐姐求一个太子侧妃。”
冷玉筝闻言彻底傻眼,呆呆地看着地面,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如果……如果……那么她现在,或许正在太子身边幸福地笑着。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以后你就安心呆在这个跨院里吧。你这个王妃的事务,由疏梅全权接管。”刘子宁撂下一句话就毫不逗留地离开了。冷玉筝这才嘤嘤哭泣起来,她的未来全部毁了,她到底还是输给了冷玉弦。她要像她生母一样一辈子呆在小跨院里,甚至,她比她的母亲还要可悲。在刘子宁眼里,她连做一个妾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刘子宁不屑。
庆元三十二年二月,在孟都的一个平常小宅院上空出现了一朵五彩云霞,久久停留不动。然后传来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五彩祥云撒成雨水,后来在那个院子里长出一棵凤凰木,树冠极其好看,路过的行人无不驻足观望,啧啧称奇。那一日,仅在孟都的这一隅下了雨。人们对这一事情津津乐道,都说这是祥瑞之兆。
转眼就是庆元三十五年,孟都的收容所在彦郡王刘子显的打理下越来越有影响力,甚至在好几个都州里都办起了分管的收容所。巧儿当年也是跟着刘子显走了,如今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而最要受人喜爱的就是一个叫作唐小四的小哥,长得白白净净,风度翩翩,却一点也不矫情,帮起人来毫不犹豫。周围的年轻女孩子都喜欢唐小四。后来在庆元三十三年唐小四去韩都,所有人都挥泪相送。成为孟都继醉玲珑赎身之后的有一大令人感叹的事情。说起这醉玲珑,最是令人奇怪,醉玲珑一到了京都就再没任何消息。后来有传言说京都有人容不下醉玲珑便暗杀了她,传的人多了也就成真了,于是人们不禁感慨,那样一个倾世清华的美好女子,就那样陨落了。
“姐姐,你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一个平常小院儿里,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男孩看着面前比自己个头高一点点的男孩打扮的女孩子,不禁皱着眉头说道。一双墨玉般的眸子闪烁着亮晶晶的光,显得很是灵动。
个头稍高一点的女孩儿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凤眼微眯,“娘亲平日里都这么打扮,我怎么就不能了?”说着还用稚嫩的手打开一把大折扇,俨然自己就是风度偏偏的白衣公子。“怎么样?跟叔叔比起来,我如何?”
男孩子仔细将面前的人打量了一番,然后摇摇头,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不行,看着太娘气了。”
“是吗?”那孩子说着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又弄了弄绾好的发冠。“现在呢?”
小男孩不禁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依旧是摇头,然后忽然问道:“姐姐,你打扮成男孩子做什么?”
“那些女孩子都不出来玩,娘亲又不让我跟着小武他们一起玩,我只好这样咯?娘亲不就是扮作这模样才在男人堆里做事的吗?”
“娘亲那是在做大事,你这是为了去玩儿,不一样,太不一样。”小男孩说着,少年老成,倒还真是不像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
“你知道什么呀,要再啰嗦我就不带着你一起玩儿了。”说着就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小男孩见状赶紧拉了拉他姐姐的衣袖,“那我不啰嗦了,你带我一起玩儿。”
女孩儿嫣然一笑,凤眼里尽是狡黠,然后伸手拉住小男孩的手就往外走,边走还边说:“这就对了嘛,别跟娘亲说啊。”
两个小家伙手牵着手鬼鬼祟祟地溜出了门,窜进一个小巷子,老远就看见一帮小孩子围了一个圈,似乎在打人。“饶命啊,我以后绝对老老实实的。”人群里传来哭号声,似乎是一个小男孩儿。
“姐……”小男孩才开口说一个字,就被他姐姐一眼瞪了回去,连忙改口道:“哥哥,好像是虎子。”
“我也听见了,不过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他们人多我们人少,俗话说寡不敌众……”
正在女孩儿滔滔不绝分析形势期间,男孩儿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你再这么分析下去,虎子都快被揍成包子了。”
“是吗?”女孩儿思索片刻,折扇朝那帮人一指就扬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以多欺少以大欺小,真是不知羞耻。”
那帮小孩立即停住动作朝姐弟俩看过来,为首的一个个头比较高大的穿着锦缎衣裤的小男孩朝他们走过来,其他人也都跟着过来了,大约有七八个人,年纪都是八九岁的模样。为首的男孩手臂交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姐弟来,讥屑地说道:“豌豆大点儿的人竟敢朝本少爷嚷嚷,我看你们是皮痒痒欠揍了。”
女孩儿终究是女孩儿,对方人多且不说,就那些比他们大四五岁的人的个头也足够对付他们的了。“嘿嘿,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咱们好好说……”
“有什么好说的……”那男孩儿伸手就一把把女孩儿推倒在地上。女孩儿身边的小男孩立刻就去扶起自己的姐姐并且伸出小手臂像母鸡一样地护着自己的姐姐。“以大欺小算什么好汉?孔夫子说了,勿以恶小而为之,虽说你们以大欺小不是杀人越货这等罪大恶极的大恶,但是也不是在做坏事。孔夫子还说了,人而不仁者非人也。你们今天欺负弱小,不怀仁慈,不是正道行为。”
小男孩说得有理有据,那帮孩子听得稀里糊涂,最后为首的男孩子直接就要伸手去推小男孩,却被小男孩一把捏住手腕,男孩子顿时疾疾呼痛,其他人震惊地看着小男孩,几乎都忘记去帮忙。
“啊,啊,你们快帮忙啊。”那男孩子出口痛呼一声,其他人纷纷上来就要出手,小男孩一把将那个男孩子推开,就被自己的姐姐拉着就跑。后面的人也都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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