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春明旧事
桓喻宁本低着头,似是平静无波,实则心内早已焦急万分,只好假借低着头来掩盖内心的情绪波动,生怕被迹礼看出了端倪。看迹礼的样子,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此刻听见熙亭芳的话,没有留意到熙亭芳所用的“私会”这两个字眼,却反而想到:“原来那处宫苑叫春明宫。”这也才注意到自己将那里“据为己有”了那么久居然都没有留意它的名字
她正兀自走神,却听到杨景齐答道:“熙夫人何出此言?”说罢未等熙亭芳说话,便又站了起来对迹礼说道:“回禀大汗,那春明宫乃是微臣小时的居所,微臣偶尔会回去看看,没想到今日会在那偶遇大妃。微臣见到大妃正欲回避,便被大汗您召了来,与大妃也不过说了几句话,却不知熙夫人所说的‘私会’从何而来?”他的神色很是坦然,甚至带着微微的疑惑,似是对熙亭芳所说的话感到不解。
“那春明宫居然是杨景齐小时候住的地方?”桓喻宁又是吃了一惊,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向杨景齐,正好与杨景齐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的眼里含了安慰的意味,似乎是在告诉她一切不用担心。桓喻宁只觉得额角突地跳了两下,便迅速移开了目光。
似是对杨景齐的辩解很是不屑,熙亭芳冷哼了一声道:“杨大人这话可说得不尽实了,你同大妃又岂是今日才碰到的?”说着眼波在桓喻宁身上扫过,“你于十数日前便开始同大妃在春明宫中见面,每回见面便是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她故意顿了顿,抬起衣袖遮住唇边的浅笑,娇声道:“孤男寡女,谁又知道杨大人同大妃做了些什么勾当呢?”话语里无不得意,仿佛抓到了耗子的猫一般洋洋自得。
桓喻宁听得她说的话着实难堪,不由得心头火起。没想到熙亭芳平日里看起来那样谦和的一个人,却是这般的颠倒黑白,当着她的面也能这般的刻薄,背地里还不知会是怎样的恶毒,当真是她识人尚浅,知人知面不知心。
正欲开口说话,杨景齐却说道:“熙夫人请自重。”他的话说得极慢,然而每个字都似乎有着千斤的分量,一下一下地似乎都敲在了熙亭芳的心上,她不由得偷偷朝杨景齐看去,却见他仍是微微含笑的温和模样,没有动怒,亦没有惊惶,仿佛不过是寻常臣子同后宫妃嫔间的对话。然而他的眼神却仿佛直欲看到人的心底里去,似乎她脑中的一切念头都逃不过他的眼,让她蓦地就觉得一阵不安,连忙转过身去,冲着迹礼说道:“大汗,臣妾所言句句属实,恭请圣断。”
迹礼一直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二人,此时方才懒懒开口道:“爱嫔,你说大妃同杨大人在春明宫中私会,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春明宫离你的翔鹤宫宫可不近呐。”
闻言熙亭芳连忙从椅上站了起来,“回大汗,臣妾……臣妾……”却是嗫嚅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这要让她如何回答?说是自己在宫中耳目众多,因此在那偏僻宫苑里发生的事也能知道?这可是后宫嫔妃大忌!她又如何能承认!只是后宫嫔妃有些自己的耳目手眼是常事,便是迹礼也一向是懒得管的,为何今日却要这般逼问于她?
见熙亭芳说不出话来,杨景齐低低一笑,“恕臣斗胆,夫人,微臣也想知道,莫不是夫人竟然闯了那春明宫禁地不成?”
春明宫竟是禁地?桓喻宁和熙亭芳的脸色皆是一变。桓喻宁初来乍到也就罢了,熙亭芳是宫中老人了,看她的神情不似作伪,她竟也不知道春明宫是禁地,这倒奇怪了。只是那春明宫不过有些破旧,四周并无侍卫把守,又哪里像是禁地的模样。
熙亭芳脸色发白,极力镇定道:“大汗,臣妾进宫十载,从未听闻这宫中有这么一处禁地……”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迹礼摆着手打断了,“你当然从未听闻了,春明宫列为禁地是你尚未进宫时的事了。”他的脸色微微地阴沉,盯着杨景齐的目光里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似是愤恨,也像是无奈,却只是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留意。
杨景齐似乎对迹礼的目光恍然未觉,“先帝临终前亲口留下了旨意将春明宫列为禁地,除了大汗大妃,任何人皆不得入内。”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看了迹礼一眼,“虽然后来大汗将看守春明宫的侍卫都撤了,然而先帝的遗旨却还是在的。”
他每说一句熙亭芳的脸便白上一分,最后额上已是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待得杨景齐讲话说完,她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惶恐道:“大汗恕罪!臣妾实在是不知道那春明宫乃是禁地啊!不……臣妾从未进过那春明宫啊!”不由得她不惶恐,迹礼一向纯孝,违背了先帝的遗旨,定是会被他责罚的!
迹礼却没有让熙亭芳起来的意思,只定定地盯着她,目光却又仿佛从她身上穿过,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脸色也是阴晴不定。
这个蠢女人……脑海中被勾起的陈旧的回忆,如同一块块碎片正逐渐拼凑出一段不愉快的过往,晦暗不堪。
他永远都记得,他三岁时的那一天,他在自己的寝殿内翘首以盼三天前正陪着他玩游戏却突然匆忙离去的父皇。有人跟他说父皇回来了,他却左等右等不见父皇来找他,便自己跑去了父皇的寝宫,却正好看见父皇怀中抱着一个婴儿走了进来,那一刻父皇的脸上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柔情,是父皇即使笑眯眯地和他玩游戏时也不会有的柔情。他年纪虽小,却能够将这一切分别得格外清楚。
父皇仿佛没有看到他,只自顾自地轻轻摇着手中的襁褓,直到他喊了声“父皇”才意识到他的存在。父皇微笑着弯下腰来对他说:“迹礼,父皇给你带来了一个小弟弟,以后你要好好地照顾他,知道了吗?”这时他才看清那襁褓中的小男孩的模样,小小的,白白胖胖的,一双如黑色葡萄般剔透的眼珠正滴溜溜地转着,机灵可爱。
他却只觉得厌恶,凭着小孩的直觉,他意识到这个小男孩会抢走父皇对他的宠爱。他大哭起来,想要大闹,让父皇知道他的不高兴,然而父皇却只怔怔地盯着怀中的小男孩,口中喃喃自语道:“芷茵,芷茵,真是像极了你……”
父皇随即抱着小男孩出了寝宫,他不甘心地跟了过去,一直来到一处宫苑前。
父皇站在宫门外,望着上面的匾额,脸上的神情似喜似悲。父皇忽然亲了亲怀中的小男孩,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柔声说道:“景齐,以后就住在这里好不好,这里是我以前给你母亲准备的地方,她没有住,现在就给了你住好不好。”
三岁的他就这样愣愣地站在春明宫的宫门外,看着一反常态的父皇丢掉了平日里身为大汗的一切威严,如着了魔一般翻来覆去只念着一个女人的名字,芷茵,芷茵,然后紧紧抱着怀中的小男孩泪流满面。
那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见到父皇哭,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父皇,就这样在傍晚的夕阳下泣不成声。那一日的落日很暖,照在他的身上却没有一丝的温度。他看着地上被夕阳拉成的影子,父皇和怀中小男孩的影子紧密地贴在一起,仿佛永远不会分开,而他小小的身影远远地立在一边,单薄而孤独。
这个名叫杨景齐的小男孩就这样在春明宫中住了下来,后宫诸人对大汗突然从宫外抱回来一个小男孩,还对这个小男孩爱护有加,自然是议论纷纷的,私下里都猜测着这莫不是大汗遗留在外的皇子。然而先帝却没有如众人猜测的给这个小男孩任何的名位,只说是故人之子,也严令此事不得向外声张,是故小男孩就这样默默地却又吸引了无数人目光地在后宫之中生活了下来。而随着杨景齐慢慢地长大,关于他是先帝之子的流言却逐渐减少,因为他的眉眼之间并没有同先帝一丝一毫的相似,况且,先帝身为一国之主,若真是他的孩子,即便是宫外所生,给个名分也是易事。大家便暗暗钦羡着杨景齐的父母,不知同先帝是何等要好的交情,竟能得先帝这般对待其子,莫不是曾随先帝打江山的左膀右臂罢。然而皆是些猜测罢了,关于杨景齐的身世,宫中无人知晓。
迹礼对杨景齐的身份并不好奇,他只知道这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使得父皇对他的宠爱和关注大大减少。他不懂,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凭什么可以和他这个尊贵的皇子享受同样的一切?他原本是皇子里最受宠的一个,向来只有大家围着他转,如今却不得不听父皇的话,在面子上作出喜欢杨景齐的模样,同杨景齐一起玩耍、读书。所幸他极其聪慧,从小便学会了隐忍和克制,甚至是适当的逢迎,所以和杨景齐相处得倒是很好,落在旁人眼中也是二人像亲兄弟一般的。
这一切,直到他十三岁,父皇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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