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柏婧伊一路哭着跑出响水镇，在江上撑船时险些还撞到了江中的滩石，然而她却赌气地偏要让船从那石头上蹭过去。

　　船险之又险地在江面上打了个旋儿，若不是柏柏婧伊运气好，指不定早翻过去了，柏柏婧伊却只是恨恨地用蒿杆在那石头上敲了好几下，“连你也来欺负我！连你也来欺负我！”刚止住的泪珠又扑簌簌地往下掉。

　　柏柏婧伊身为濮族族长最小的女儿，往上头还有好几个哥哥姐姐，爹娘疼爱有加，兄姊众星拱月，可以说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小到大无忧无虑，要什么有什么，幸而没有养成太过骄纵无理的性子，只是活泼外向，直来直往了些。然而这十几年来的一帆风顺却在胡赢这儿碰了个大大的钉子。

　　柏柏婧伊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了胡赢这样一个各方面都看着挺顺眼的男孩子，边陲之地的女孩子一向大胆，是以也就毫无顾忌地三不五时来找胡赢。谁料胡赢却一直都没有给过她好脸色，饶是她胆子再大脸皮再厚，今日里终于还是受不了这份委屈了。

　　柏柏婧伊出神地望着江面上自己的倒影，还略带稚气的脸庞上不复往日里的神采飞扬，显得落寞而寂寥。

　　“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柏柏婧伊索性伏在了船舷上，随手掬起了一捧江水，感受着冰凉的江水自指缝间一点点流走，似乎将心里一直以来的某种热切也缓缓带走。她低声地喃喃着，又有些茫然地抬头望着远处的江面，“还是，他究竟喜欢什么……”

　　眼前却忽然浮现桓喻宁微微带着笑意的恬静面容，如同风中盛开着的茶梅花，有淡淡的清冷之态，然而细细品来却又有丝丝暖意，让人忍不住就移不开视线。

　　柏柏婧伊有过一瞬间的恍神，却又忽然想到了胡赢注视着桓喻宁的眼神。

　　那样的信任和眷念，甚至是……痴迷。

　　柏柏婧伊被自己冒出来的词给吓了一跳。怎么会是痴迷？即便桓喻宁不是胡赢的亲姐姐，然而两人却胜过亲姐弟，弟弟看自己的姐姐，怎么会……

　　柏柏婧伊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她曾经悄悄地留意过胡赢，才会注意到胡赢看待桓喻宁的不同，她觉得自己的直觉是不会错的，可是若自己没有看错，那也未免太过出格了。

　　想不通的事情索性不想了，似是要发泄心中的郁闷一般，柏柏婧伊抬起蒿杆在水面上连连拍打了好几下，激起了大大的浪花。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响水镇的方向，咬了咬下唇，掉头划着船往沧源而去。

　　这边胡赢见柏柏婧伊跑出茶舍，脚步只是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追上去。

　　他蹲下身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手环，上面已经沾染了些许灰尘，然而依然颜色鲜亮。

　　就好像编织它的人那样，胡赢心想。

　　方才他也清楚地看到了柏柏婧伊的泪水，相识这么久，这个大大咧咧有些刁蛮有些任性的小丫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神情，在她的脸上，甚至连不开心也很少看到。不过今天，看来还是被他伤到了。

　　胡赢轻轻地拍了拍手环，将上头的灰尘抖落，嘴边是淡淡的苦笑。除却这样，他不知道还能怎样对待她，既然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又何必做出虚假的姿态给人以渺茫的希望，那样最终只会伤得更深。

　　“小婧怎么了，刚才看到她跑了出去，我连叫了好几声都没理。”桓喻宁走了过来，脸上是担忧的神色。

　　“这回真的被我气跑了。”胡赢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

　　桓喻宁有些将信将疑，然而见胡赢神色认真不像开玩笑，不由得皱眉道：“小婧终究只是个女孩子，你怎么能老是这样对她？”想了想索性将事情说开了，“小赢，你不会看不出来小婧喜欢你吧？对待一个喜欢你的小姑娘，你就不能态度好点？我看你老是对小婧板着一张脸，现在更过分，把人家都气走了。”话里就有了责备之意。

　　胡赢一直低垂着头，等桓喻宁说完了他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便又垂下了目光，闷闷道：“就算她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她。”

　　桓喻宁闻言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忽略的一个事实，那就是胡赢的感受。

　　她和柚柔都很喜欢柏柏婧伊，见柏柏婧伊喜欢胡赢，便下意识地就想将二人凑成一对，也下意识地就觉得胡赢应该是喜欢这个同龄的小姑娘的，却从来没有在意过当事人胡赢的想法。如今看来，原来胡赢竟然不喜欢柏柏婧伊吗？她和柚柔岂不是乱点鸳鸯谱了？

　　“你不喜欢小婧？”桓喻宁轻声反问道。

　　见胡赢点了点头，桓喻宁苦笑道：“抱歉，我竟然一直忘了过问你的感受了。”然而她又继续说道：“不过即便你不喜欢小婧，也不必这般对待她。”

　　胡赢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她，就要让她知道，何必对她太好让她心存误会，这样最后也只是害她。”胡赢说着将手中的手环塞到桓喻宁手中，“这是她刚刚要送给我的，改日姐姐你替我还给她吧。”他的神色是平静的，嘴角有些冷硬的弧度。

　　似乎是没想到胡赢会说出这样的话，桓喻宁不由得深深看了胡赢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手环，“小赢，我有时候，觉得你真的是……”她的声音有些迟疑，似乎有些许的不确定，“真的是成熟得不符合你的年龄了。”

　　胡赢的眉心跳了跳，然而他直直地注视着桓喻宁，沉声道：“我长大了。”

　　胡赢曾经很多次在桓喻宁面前说到自己长大了，然而桓喻宁却似乎是今日里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个事实。

　　她仿佛是突然间才意识到胡赢竟然已经长得这样高了，她现在得微微抬头仰望着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地就拍到他的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的脸上早已褪去了稚嫩和青涩，当初还带着些许孩子气的面孔已经显出刚毅的棱角和线条，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沉静之意，又不同于他的同龄人那般的跳脱和活跃。

　　总之，仿佛是一把上好的宝剑，在经历重重打磨之后，终于散发出了光彩。

　　忽然觉得胡赢的目光似乎太过热烈也太过沉重，隐藏了一些她承受不起也不能承受的东西，桓喻宁觉得有些不自在，将目光微微移开，定定地看着旁边的窗台，轻声道：“是啊，你长大了。”

　　说着又像是在告诉胡赢，也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可是你永远是我的弟弟，小赢。”

　　胡赢的目光微微地一黯，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望着桓喻宁的侧脸，微笑道：“是，小赢会永远守护着姐姐的，永远。”他的声音有些许的低沉，然而蕴藏着的坚定让人无法忽视。

　　“刚刚还夸你长大了，现在怎么又说这种傻话。”桓喻宁转首看着他，轻轻笑了笑，“你不可能永远在姐姐身边的，姐姐也不可能永远自私地留着你。”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你会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然后和她组成自己的家，永远和她生活在一起。”

　　她的话音刚落，胡赢便急切道：“不会的，我……”然而接下来的话却在桓喻宁的注视下吞回了肚中。

　　“我不会有什么喜欢的人。”胡赢垂下了眼脸，低声说道，随即又抬眸看了看桓喻宁，“我就是想一辈子守护着你。”说罢也不待桓喻宁回答，他便转身离去。

　　桓喻宁一人站在原地，注视着胡赢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她低下头，望着手中的手环，那是一条一看便知做得相当认真的手环，细节处无不体现着做的人的用心。然而它现在静静地躺在她的掌中，上面似乎还隐约有之前拿过它的那对男女的手心的温度，却不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人。

　　“都不让人省心。”桓喻宁喃喃道，唇边是无奈的笑意，眼中似有一抹深意一闪而过。

　　柏柏婧伊这一次一走，足足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再露面，桓喻宁觉得放不下心，在与李承简的信中曾询问过，只说是柏柏婧伊和胡赢闹小孩子别扭。李承简回信中说他最近去濮族那边也老是没有见到柏柏婧伊，但听她的家人说来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又宽慰桓喻宁道小儿女间闹脾气是正常的事，柏柏婧伊又是气得快散得快的性子，不必太过担心云云。

　　认识了柏柏婧伊这么段时间，桓喻宁早就摸清了柏柏婧伊的脾气，这回竟然这么久没再来响水镇，显然是气极了的。又觉得此事终究是胡赢不对，便跟胡赢提了提是否要去沧源找找柏柏婧伊。

　　胡赢只是说道：“这便是我希望的结果，又何必再去招惹她。”

　　他的脸上是理所当然的神情，让桓喻宁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反驳。

　　说来二人都低估了柏柏婧伊的耐性和韧性，几日后，她又提着个篮子来到了响水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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