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数日后。京城。
蒙蒙细雨,烟笼皇城。
通惠河岸,芳草萋萋,垂柳纤纤。
河心,一渔夫,一斛舟。
渔夫立船头,笠上一支草,染了一弯水色青青。
八里桥上,青石烁亮,人流如织。
几辆马车疾驰而过,溅起些许洼水。
桥下,水清澄澄,雨水淅淅,若细珠滚玉,连绵不绝,揉了光泽碎碎。
一瘦小清俊的白衣少年,在岸旁柳色半掩下,独立,良久。
身旁润湿的柳枝翩扬,轻轻拂在脸上,他也忘了挡,只,望向桥头,人潮擦肩。
漕运的船舶缓缓驶过。
一艘,二艘,三艘,四艘……
划破了水的宁静,浪起花落,翻涌平息,过尽无痕。
风依旧,雨打萍。
那少年就在雨中等了一天。
从人头攒动,到鲜有人行。
身旁有无数人匆匆走过,柳叶上有无数雨珠悄然落下。
初夏,雨中的世界,似梦幻般,清新,沉淀,分明,模糊,亲近,遥远。
终,不可及。
于是,蹲下身。
他轻轻将脚边的石子踢入水中。
咕咚一声。
水珠溅落,石没无影,空留涟漪轻漾,摇散了他水中的倒影,荡开一层层波纹。
他看着水中摇晃摆动的影子,那样的熟悉,明明是他自己,可那神情,又是这般陌生迷惑。
分不清眼角绵绵滚落的是水珠凝成的,或是别的什么。
渐渐的,视线有些模糊,那被雨水泛过的水面,便恰若一面皱了的镜。
那镜好似照进了他的心底,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个人的眼睛。
那浓密的长睫下,多情又霸气,幽寂漆黑的孤眸中,映着的是谁人的身影?
许是在雨中淋了太久,他有些发抖的抱了臂,下巴点在膝盖上,温暖湿冷的身子。
却不由,自嘲,无力,一笑。
本想躲在这见他最后一面,谁知,他……
原来如此,如此而已。
锦织,你真傻。
眯了眯眼,舒缓一下被雨水打得肿胀的眼,将睫上凝着的水珠抹去,锦织起身,拿起柳树旁靠着的一把靛青色的油纸伞。
雨雾中,撑开伞,转身,离去。
路上,驻足,见一华宅前,张灯结彩,锣鼓声声,祝彩连连,幸福喜庆。
眼前,就浮现出一幕,人群喝彩,鞭炮号锣,彩绸宝车,红绢叠叠。
十里红妆。
远。
无法抑,再回首,人不见,水空流。
铺天盖地,都是孤寂。
清圣祖皇帝治下康熙四十二年
五月十九日,上以索额图“议论国事,结党妄行”之罪,令宗人府将其拘禁。后,索额图诸子亦获罪被捕。大臣麻尔图、额库礼、温代等人以党附索额图之罪,被禁锢,“诸臣同祖子孙在部院者,皆夺官。江潢以家有索额图私书,下刑部论死。”(《清史稿》卷二六九《索额图传》。)
六月二十六日,裕亲王福全逝世,其曾向康熙夸赞皇八子胤禩“心性好,不务矜夸”。康熙帝命诸皇子俱穿孝。
盛衰宠辱间,正应了,世事如棋,局局新。
初秋时分,碧空晴朗,行云悠悠,浅浅随风。
紫禁城,布库房。
厅外繁花似锦,落英缤纷,远处,红墙朱甍,飞檐闪闪。
布库房大敞厅内,居中是一极大的厚毡,毡上一对俊爽清秀的青年男子正摔得火热,其他布库则在周围观赛喝彩助威。
年岁稍长者穿着水清色窄袖短衫,另一位着月白色薄紧短衣。两人两两作势,锐利的视线一瞬不移的胶凝在一起,他们极力寻找着对方的破绽。那与生俱来浓浓的霸气和流淌在血液中的好斗因子,便流溢在他们俊美的眉宇间,那平日里或冷清、或爽朗的眼眸中闪动着难以掩饰的自信。
周旋良久,年少者找到机会,毫不留情的一抓对方的襟,一瞬扭结间,足下一掠使出绊子。年长者稍一失稳,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极为利落漂亮,其他人不由喝彩。
年少者挑了挑长眉,双眸闪光,唇角弯弯上扬,道:“四哥让着弟弟了!”
一旁的人瞧不出什么端倪,可胤禛却看得分明。当他摔在胤祥脚下时,这个一贯与自己亲近,对他甚为敬重的弟弟,那湛然有神的眸子里划过的一瞬而逝的难解异采。
这一刻,他窥破了胤祥的内心。
胤禛唇角亦噙笑,唯那双深如潭水的凤眸却越发晦暗难解起来。他挥挡开胤祥欲拉他起来的手,一跃起身,笑道:“再来!”
胤祥才点头,胤禛便出奇不意的急速一擒胤祥,脚下突地使出绊子,狠狠将胤祥撂倒在地。胤祥只觉得一下天旋地转,大脑撞在厚厚的毡子上,一阵发麻眩晕。
自幼他便与胤禛要好,两人更是常在一起练习布库。今次,他只觉得胤禛以前运力从未这样狠猛。看着胤禛挺昂的身躯岿然不动,居高临下的凝视着自己,他心中自是喷怒,更加不服。
胤禛微微笑道:“十三弟,我下手重了,你没事吧。”
胤祥一翻起身,笑道:“四哥,比布库本该使出全力。今儿咱兄弟好生较量一场,谁也不许让着谁!”
聪敏如他们,对视间,心下自是一片清明。有些压抑许久情绪,在今日,必须发泄出来。
胤禛眸中翻动着墨浪,毫不示弱,笑道:“好啊。若你赢了,我将酿藏百年的昆仑琼赠与你;若是输了,便罚你抄上四本《摩诃僧祗律》。如何?”
胤祥亦是霸气十足道,笑道:“一言为定。”又转身命令其他人,道:“你们都下去!”
其他人自是心下不解,暗忖许是这两位皇子一向亲厚,顾及着对方的面子吧。毕竟谁在他们面前输了,都会有些丢脸。只是,为何今日他们如此较真呢?
待他人离去,两位金尊玉贵的天潢贵胄相视一笑,碎金一般的日光由敞开的窗倾入室内,洒在他俩身上,更衬得他们挺俊威昂恍若神祗。
融日西斜,淡月初挂,鸟儿飞落琉璃瓦上,啾啾张望。
两个兄弟双手张开随意的倒在厚毡上。汗珠子不断由额上冒出,往发间颈间流淌,他们直直的望着房顶,胸口上下起伏,大口大口的吸着气。
“过几日,来我府上,请你喝昆仑琼。就咱兄弟俩!”胤禛嘴角轻轻扬着,微喘着笑道。
胤祥心一动,转眸望向胤禛。感觉到他的目光,胤禛亦是侧面眈向胤祥,片顷,他右手抬起重重拍了拍胤祥的手臂,双目炯炯如炬。
他知道,他欠他的十三弟一个交待。虽然,他实在不愿想起,提及那个女人。
“好,到时,我将抄好的《摩诃僧祗律》亲手给四哥奉上!”胤祥眉眼舒展,曾久久掩盖在心头的沉重乌云渐渐消散,如夏日初升,只觉欣然明朗轻快。
因为,他的四哥,要弥合他们之间不可言出的隔阂。
胤禛明了一笑,应好起身,对胤祥伸出汗淋淋的大手。胤祥毫不犹豫的握上胤禛的手,顺着他的力,敏捷的翻身起来。
秋日余晖淡淡的给他们的俊脸镀上一层金色,两人相视,朗朗一笑,融融情意,直要将一切隔膜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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