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茉含笑对撩雾欠了欠身,便往药房走去。
推开半掩的门,扑鼻的药香味给一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亲近,温暖。
只是这一间药房,确实是过于杂乱了。
一茉想替撩雾将散放在地上的药材收拾收拾,却又觉如此未经他人同意便擅自动别人的东西不妥,便也作罢,只细细地在那一堆堆药材中找寻她需要的几味药。
她要找几味凝神静气的药材,为他缝制一个香囊,不求能压制他体内的毒素,只想借以在他毒发的时候,能让他减少一点痛苦。
每每一想到钟离玦毒发时痛苦的模样,一茉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隐隐作痛。
一茉从怀里掏出一个海蓝色的锦囊,这是她花了整整一日的时间才缝制而成的,她从未拿过针与线,为缝制这个锦囊,在一日之内,她的房里扔满了大大小小的荷包,只为缝成这个锦囊。
将找出的药材塞进锦囊里,手上的动作却是越来越缓慢,她明知道,即使她为他缝成这一个锦囊,他也不可能将它带在身上,可即是如此,她还是无法让自己不这么做。
“你在此做甚?”冷冽的话语平地而起,一茉被这突起的声音弄得手一抖,正要塞进锦囊里的药材掉到了地上。
一抬头,颀长的海蓝身影映入眼帘,一茉还未来得及问安,也未来得及将面前的锦囊收起,只见钟离玦的目光已停在那只锦囊上。
发现钟离玦的目光,一茉赧了脸,忙将锦囊口上的绳子一系,埋首将锦囊递到钟离玦面前。
只是久久未见钟离玦将其接过,一茉面色由微红转为尴尬,手上微晃,将锦囊慢慢往回收,只是手才收到一半,手中锦囊便被夺去。
一茉错楞地抬头,只见一双琥珀色的瞳里褪去些许寒意,左眼角下的泪痣,盈盈欲滴,柔柔和和。
“既是给本王,又何必再往回收。”钟离玦睨了一茉一眼,将锦囊摞在手里,转身走出了药房。
一茉愣住还未回过神,一只手还停在半空。
年关寒暖
此夜沉黑,不展月光,一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无法入眠,因为明日钟离玦便要离开王府领兵前往漠白城,而他并未告诉她,她是要同他随军,还是留着王府里。
即便一茉想随军,然而钟离玦未说,一茉也未敢问,战事当前,她知道,他根本无暇顾及她的这等小事。
落寞地叹了口气,一茉盯着床顶的帐幔,眼前浮动无数画面,不知不觉,未眠的一夜,渐渐被晨曦打破。
一茉揉揉干涩的眼,下了床,洗漱穿戴完毕才拉开紧闭的房门,朝玦箫苑而去。
她要去服侍钟离玦起身,她不知道,他是否会将她带在身边。
即将走到玦箫苑的月洞门时,一茉听到听烟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于姑娘请留步。”客气的话语有些微凉,给人的感觉似钟离玦,又觉更凉一分。
一茉停住脚步,转过身,对听烟福了福身。
“于姑娘可是要去伺候公子?”话尾微扬的语调醒出话中的疑问,此又有别于钟离玦平平而无起伏疑问的声音。
只见一茉点点头,听烟又道:“如此姑娘便可不必去玦箫苑了,公子今晨天未亮时便已领兵出发,现下该是早已出了钟离城了。”
一茉震惊地看着听烟,定在原地片刻才猛然转身,直朝王府大门奔去。
“姑娘不必去追,若是去,也已是追不上公子。”听烟疾步挡在一茉面前,以阻止了她的脚步,“公子吩咐过,姑娘只需留在府中。”
不知是听烟的话奏了效,还是因为甚么,一茉竟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
抬头望了望天空,湛蓝湛蓝的天还未见骄阳,满眼的蓝,就像是钟离玦身上的色彩,占据了一茉的眼,也占据了她的心扉。
罢,罢,罢。一茉转回身,慢慢往回走,满眼酸涩。
他既不愿见她,她又何必再去惹他忧烦,她不是无理取闹蛮不讲理的女子,既是要她留在府中,她便好好呆着,呆着。
她会等着他的归期,不,是她要等他的归期。
***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茉每天所做之事除了是替满姨料理王府院子里的花草,便是到月园去看拂月母子,即使拂月的性子反复无常,时而对她笑脸相迎,时而又对她大发雷霆,却也没有再发生诸如上次出手伤害一茉的事发生。
然一茉也未因此而不再踏足月园,为不想惹拂月烦恼,更多的时间里,她是坐在拂月看不见的远处,看那些个听烟特为拂月请来的婢女替她梳理她的长发,看拂月逗着她的小儿玩。
看着看着,一茉自己也觉得欢喜。
忘记痛楚的过往,未尝不是件好事。
紫藤花落的那日,一茉正在紫藤花架下将散落了一地的紫花片片拾起,听烟领着一位年纪将近五十的老人到一茉面前,道是为她请的教书先生。
手中捧起的一把紫花自僵硬的指缝中散落下来,一茉怔愣了半晌,清泠的眼中尽是惊讶与疑惑。
自那以后,听烟便告知一茉让她不必再做下人的活,只需跟着老先生学习便可,奈何一茉觉得如此甚是不妥,在每日的功课以后仍是照看着庭院中的花草,听烟也不再多语。
久了,一茉也和王府里仅有的几个大娘婢女识得熟了,在闲暇之时时常一起聚在王府的后院里聊聊天,一茉常听着她们说起钟离城里好玩的事儿,想想她也只出过府两次,女儿天性自也是想要再出去看看。
府中之人想要出府,需先告知听烟,若是得到听烟许可,才可出府,一茉自也是寻上听烟,告诉其她要出府转转,听烟自是许可,只是,一茉第二次出府后回来的第二日发现,听烟左手的虎口上缠着纱布。
一直未有钟离玦的消息,不知多少个夜里,一茉总是看着窗外的月,想着那抹冰寒的海蓝,想着那幽幽的箫声,无法入眠。
她想知道,他是否安好,是否有受伤,是否毒又犯了……
她想了太多太多,他之于她,早已魂牵梦萦。
纵然一茉心底万般想要知晓钟离玦的情况,奈何听烟也道是没有过钟离玦的消息,一茉便也不再多问。
不知何时,寒风辞了秋意,光裸的枝头再也留不住最后一片枯叶,钟离城中的百姓也换上了暖和的棉袄,街市边的小贩在冷冽的寒风中依旧吆喝得响亮。
某日,一茉正替满姨升好灶火,走出厨房想要打些水洗洗手时,发现天空中扬扬洒洒地飘起了小雪。
伸出手接住落下的雪花,雪花才一落到温热的掌心,便消失不见,就像从未曾来过这世上一般。
初冬的第一场雪,让一茉不禁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深冬,她在雀鸠山上,第一次遇到他。
竟已过了三年。
看着不断飘落的细雪,不知远方的他,是否也如这钟离城中的百姓,添了衣衫。
朝掌心呼了口暖气,一茉抬起自井中打起的水,又进了厨房。
年关将近之时,一封来自撩雾的信,短短几句,却将整个王府将近年关也依旧有些沉寒的气氛渲染得暖了起来。
撩雾信中道是,他们即将夺回漠白城,军中士气大振,一切安好。
那一夜,一茉睡得异常安稳,不似平日的无法入眠和断断续续地睡眠。
因着撩雾的信,也因着听烟告诉府中的众人,今年年关,尽可办得热闹些,年关将近的热闹气氛才在璋王府里活泛起来。
除夕之夜,府中众人自是欢愉地辞旧迎新。
唯有一茉,在听着众人的欢笑声时,高兴之余又觉有些哀凉。
她从不知道,年关也可如此开心,从前的她,在此时,只能是瑟缩在那些残破的屋舍与破庙中,看着别人家中摇曳暖意的烛光,听着别人的笑语欢声,吞食着路人施舍给的残羹冷炙,而师父在世时,在此时,她也不过是多烧了几个菜,和师父吃罢便无事了。
而如今,在她失去了师父之后,是他给了她一个容身之处,让她也能感受得到年关的欢愉,只是现今,她的心里还藏着对他的挂念。
喧闹的爆竹声将深冬的寒意都驱散尽,有婢女拉着一茉到雪地上与她一起燃爆竹,一茉才从自己的思绪走出,融进年关热闹的爆竹声中。
听烟站在廊下,看着面前热闹的一幕,浅浅的笑容,绽开在一向冷然的面容上。
车裂,春来
漠白城里,漆黑侵袭,只有士兵手中举着的火把将原本繁华的城池微微照亮。
钟离玦负手而立在外西门城墙之上,大雪扑簌,凛冽寒风,划过身侧,带起翻飞的衣袂。
飘飞的雪花落了满身,衬得他颀长的身影有些苍凉,琥珀色的瞳,不知看向何方。
城墙之下,撩雾正与值守的士兵交谈,只见士兵抬手指往城墙之上,撩雾微微点头,拾阶而上。
厚厚的积雪,在脚步踩踏之后,留下深深的印子,不稍时,又被风雪填满。
撩雾走到钟离玦身旁,抖抖挂在臂弯上的大氅,披到钟离玦肩上,“公子,风寒。”
突然,钟离玦眉心紧拧,面色惨白如霜雪,右手紧揪在左胸膛前,修长的五指颤抖得指骨分明,似要嵌入肌肤之中,寒风之中,在他额际沁出的汗珠清晰可见。
撩雾心一惊,忙扶住钟离玦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尽是焦急,“公子!”
“撩雾,药。”钟离玦强忍着血液涌动里的剧痛,将下唇咬得充血,左手攀住城墙,艰难地开口。
扶住钟离玦双臂的双手有一瞬的僵硬,而后才缓缓伸至衣襟处,掏出一个黑色瓷瓶。
乌黑的药丸躺在手心,撩雾盯着手心里的药丸,面有迟疑,只是再看钟离玦痛苦难忍的模样,撩雾定了定神,将药丸送至钟离玦手边。
颤抖的手捏起药丸,喉结微动,原本急促的喘息才稍有缓解,琥珀色的瞳眸变得深沉阴霾。
只有如此,才能压制他体内的毒素,不论代价。
微微平复了喘息,一名士兵疾步至钟离玦几步开外的距离,垂头拱手道:“禀总帅,副将派小的来问您,白澜的俘虏要如何处置?”
好看的眉眼倏地微蹙,薄唇微启,没有温度的话自苍白的唇间响起,“车裂。”
话语轻声而低沉,搅在风雪之中有些飘忽,令站在一旁的撩雾不寒而栗,前来禀告的士兵,面上是不可置信的惧意,一时定在原地,没有应答,没有退下。
“是……小的这就去回禀副将。”半晌,士兵才颤抖着声音告退,离去的身影有些迫不及待地逃离感。
“呵……”钟离玦对着风雪呼出冷冷一口气,便转身下了城墙。
道他冷血又如何,道他卑鄙又如何,他想胜,便要胜,即便胜之不武,又如何。
眼见血色在眼前弥漫,曾经的耻辱也在眼前交叠,在长枪刺穿每一个胸膛之时,体内奔腾的血液,在喧嚣着他的嗜血快感。
撩雾的身影依旧定在城墙之上,望着钟离玦的身影,心中是道不尽的忧思,他不知道,他所做的事情,如今是对还是错。
身为医者,他的双手,已不再是济世救人。
远处的风雪之中,火光忽明忽暗,临死前的不甘、绝望与痛呼响彻大雪弥散的夜空。
***
春意在消融的冰雪中悄悄来临,有嫩绿的新生枝芽在光秃的枝头悄然凸起。
转眼,春近了,春来了。
和风吹过王府里的每一处,吹绿了植木,吹醒了湖中锦鲤,吹暖了人心。
一茉手捧着碎糕点,站在湖心亭里,双肘搭在围栏之上,将手中的碎糕点洒在湖中,浅笑着看湖中锦鲤争相竞食。
一名女子正朝一茉小跑而来,是拂月的贴身婢女绿茵。
“于姑娘,于姑娘……”还尚隔着一段距离,绿茵已急切地喊道。
听到绿茵的呼唤,一茉将手中的碎糕点全撒往湖中,转身,疑惑地迎向绿茵。
“茉姐姐,一茉姐姐,不好了,不好了,小少爷好像发烧了,浑身滚烫得不行,月小姐又抱着小少爷不让我们靠近,听烟公子又不在府中,满姨也出府去了,怎么办,怎么办……”绿茵气喘吁吁地毫不停顿道,她来到这璋王府已有大半年,绿茵虽不识字,却也不傻,她看得出,自一茉来到府中之后,虽是下人身份,然府中所有人对一茉的态度,却不像她们这些真正的下人一样,所以她才会在这种无人可找的情况下,找上一茉。
一茉看着面前年幼自己两岁的绿茵,轻轻拍着绿茵的背,替她顺气。
“哎呀,茉姐姐,你先别管我了,快先去看看小少爷吧,绿夏正在月园里劝着月小姐,现在想必快极坏了。”绿茵也顾不得自己,忙拉了一茉的手往月园的方向跑。
一茉虽不能语,绿茵却也将她当姐姐看待,在这种时候,有一茉在,也让她安心了不少。
脚步才踏进月园,已能清楚地听到孩子的啼哭,拂月紧张的胡言乱语和绿夏焦急的劝说。
拂月正紧紧抱着孩子,紧靠在院子的角落里,如临大敌地看着绿夏和正在走近的一茉和绿茵。
一看到一茉,绿夏便赶紧抓住一茉的手,“茉姐姐,你总算来了,我劝都劝不住月小姐,这可怎么办……”
在稍有寒意残存的初春,一茉能看见绿夏额上的细细汗珠。
一茉从没有觉得,她在这个世上,也是被人需要的。
一股暖意随心而动。
一茉拍拍绿夏的手背示意她放心,躬身拾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在春雨浇灌后的泥土上写下一句话。
“对呀,我怎么忘了我们还会武功。”看了一茉写下的话,绿茵醒悟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当初烟公子请我们来正是看中了我们会武功。”
“点住穴道。”一茉又在地上写下四字。
绿茵和绿夏互换了眼神,点点头,便朝拂月走去。
以她们三人根本无法劝住拂月,唯有用此方法,即便如此对拂月有些残忍。
双手抱着孩子,难以招架绿茵与绿夏二人合力的拂月,不稍时便被封锁住了穴道,绿夏忙把孩子从拂月怀中抱过来,交到一茉手中。
“你们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被封住穴道的拂月顿时变得面目狰狞,看向一茉的眼神仿佛仇人。
“月小姐,小少爷发烧了!必须即刻就医,我们这也是为了小少爷好!”绿茵盯着拂月充血的双眼,怜悯地看着面前这个早已不再是常人的疯狂女人。
一茉伸手抚上孩子的脸颊,滚烫的温度也令她有些惊慌,随即抱紧了孩子,朝拂月欠了欠身,转身离开了月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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