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习未眼里满是空洞,他心善,但为了白澜,他只能心狠,更何况他不过是将万年所受之痛还回给钟离玦而已,他不必心慈手软,可是,为什么心底还是那么不自然。
撕心裂肺的痛抽醒了晕厥的钟离玦,“噗”的一声,一口鲜血破口而出,粘稠的血液染红了他淡蓝的衣衫,钟离玦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处疼痛,这样的感觉,又像回到了未离京之前所过的那些明道暗枪的生活。
鞭子道道落下,钟离玦在一次次袭来的剧痛中和白澜士兵的叫喝声中昏昏醒醒。
王者威严玉蟠龙
夜色里,身形隐没的白澜侦察营士兵全部将神思聚集到在遍野横尸上慢慢朝白澜军营而去的女子,那女子总是未走得几步便弓身呕吐起来,如此动作反反复复,让齐齐对准她的弓弩一直未射出。
“老大,这女人到底是杀还是不杀?”其中一人将绑上弓弩的手臂抬直对准目标,做好随时将其射杀的准备,可这老半天都过去了,他的手臂都抬得有些发麻了,还得不到任何命令。
被唤作“老大”的男子,留着满脸胡渣,一双锐利的眼此刻正在沉思,沉思为何齐良会在这个时候放出一个女人,看模样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女人,且以他们侦察营的眼力并未在这个女人身后发现任何一起行动之人,这女人到底是何许人,能在此时走出漠白城的城门,身份必不一般,到底有何意图,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或许留着活口又会从她嘴里知晓些什么。
“射她腿部。”思量半晌,胡渣男子还是决定留下活口一问究竟。
“啥?老大你说射她腿部,而不是杀她?”
“哪那么多废话,我是老大还是你是老大。”
“是是是,你是老大。”
“咻”!弩箭离弩,朝一茉飞窜而去。
又刚与自己的胃部进行了一场大战的一茉哪会知晓这远远树丛里的情况,只不过双腿一软,一个踉跄,跌到了尸体夹缝中的空地上,而因着一茉的这一跌,刚刚好让对准其的弩箭偏离了目标,“嚓!”的一声扎到了旁的尸体身上。
听得响动,一茉警惕地转头一看,仍在微微颤动的弩箭吓得她惧意顿起,这箭是照自己射来的,而方才自己那踉跄的一跌让箭射偏了方向,否则……一茉害怕地顺着箭尾所指方向的树丛看去,从未有过的惊恐从头浇盖而下。
有人要杀自己,但是自己连王爷都还没有见到,怎么可以在这里死去。这样的想法抵抗着内心的恐惧,一茉立刻爬起来拔步跑开。
“饭桶!连个弱女人都瞄不准!”眼见手下竟连一个弱女人都射不用,胡渣男人即刻举起自己的弓弩,瞄准,又是一发箭对准一茉的腿部。
“啊!”腿部突然传来的剧痛让一茉失去支撑,扑倒到脏污的尸体上,疼痛让她不得不呼出声。稍稍侧转头,一茉瞧见钉在自己腿肚上的弩箭,殷红的血液汩汩覆上身下尸体的血黑。
伸手握住箭柄,当暗处里的白澜侦察营正在思量着这个女人正要做什么时,一茉闭上眼,心一横,将扎在自己血肉之中的弩箭自腿肚中拔出。
“啊!”仰天长嘶,一茉胡乱撕扯下衣角的索布捂住伤口。疼!从未体会到的疼!可是若是让这支箭一直呆在自己腿部的话,她将会更疼且动都无法动,还如何能去到军营。
剧痛充斥着一茉,眼神开始有些迷离,眼前的景象无章序地完全扭曲,竟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一茉伸出手,扒住自己所能扒住的尸体往前挪动。
不行,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疼痛终是湮没了一茉的坚持,一茉在疼痛中晕厥过去。
看着这一幕的侦察营士兵瞬时懵了,不知这女人是蠢还是什么,竟然能如此不假思索地拔出深深扎入血肉的弩箭,更何况是老大射出的弩箭,怕是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做到如此坚狠吧。
“老大。”
“去,把那女人带过来。”
“是!”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看似弱小,骨子里却有不可忽视的倔强。
“老大,人已带来。”说着,拖着一茉的士兵将她小小的身子扔到地上,他们这些侦察营的士兵,绝不会对一个心怀意图的齐良女子做到怜香惜玉。
一茉未有从昏厥中醒过来,但是她哆嗦得发白的嘴唇和蜷缩的身子体现出她的苦楚。
“老大,这女人到底是谁啊,一瘦二干三难看的。”有人开始嫌恶起来。
“你们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真是胸大腿粗脑子小的兄弟们。
“你是老大嘛!”
“……且看看再说。”这是什么理由,胡渣男人不由白眼一翻。侦察营虽担任的是比其他人更艰巨的任务,每做一件事,需小心再小心,确认再确认,但也因着有这一群好兄弟,才使得日子并无那么枯燥。
胡渣男人蹲下身子,将一茉全身上下看得仔仔细细。面前的女子确实长得如兄弟所说的,一瘦二干三难看,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敢冒着生命危险出现在这里,而照他们的观察,她是要去往蒙将军的军营。正百思不得其解时,男人的眼神瞟到一茉一只仍紧紧摞成拳的手上。
用力掰开一茉紧扣的五指,一块紫色的玉佩呈现在被掰开的手掌上。
拿起玉佩认真查看。玉佩圆形,上刻一条腾云蟠龙,刻工之精细,蟠龙的一须一毫一鳞片在这块小小的玉佩上栩栩如生,整块玉佩呈淡淡的紫色,不知是被人握在手里太久,还是玉质本身的缘故,握在手上有些些暖意。胡渣男人惊了,围在周边看玉佩的士兵也惊了,这是一块品质极其上等的紫玉,白澜有传闻,当今太子诞生之际,白庆帝为昭告天下将象征白澜储君身份的蟠龙紫玉赐予那还方在襁褓里的太子。
众人面面相觑,这不会真的就是那块蟠龙紫玉吧?待看得胡渣男人将玉佩的另一面翻转过来,那龙纹卷成的“叶”字顿时让众人傻了眼。
看看地上的女人,再看看手中的蟠龙紫玉,胡渣男人最先反应过来,“我去禀告将军!你们将这女人也一并带来!”
“是!”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军帐内,叶习未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一茉,脸上尽显焦急之色,叶习未愈是如此,跪在地上的胡渣男子愈是紧张,想他这侦察营队长肯定是干了一件极愚蠢的事情,不过好自己在射的是她的腿,而不是她的命,否则自己现在不是跪在这里,而是躺在了刑台上吧。
“伤势如何?”看着悠悠把脉的军医,叶习未的语气里是难掩的焦虑,他没有想到一茉竟会拿着自己赠与她的玉佩独闯敌营,难道她不知道她这样一路走来随时都会有性命危险?但当他看到一茉的腿伤时,他也暂时无暇去想这些问题。
“回太子殿下,好在这箭未伤及胫骨,否则这姑娘的下辈子就……不过想要康复还需好好调养,再加之她受了极大的惊吓,最好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军医道得不急不慢,“待属下煎了药让这姑娘按时服下,便能让她的伤势好得快些,若殿下有些药效较好的金创药会更好。”这军医看得出,这姑娘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想必太子殿下也定会拿出上好的金创药给她敷上。
“青鹰,将我由宫中带来的雪愈膏拿来。白鹰,随大夫去煎药。”
“是。”
待旁人全部走后,帐内只剩下尚在昏迷的一茉,叶习未,蒙格落和跪地的胡渣男人。
“说,这箭是谁射的。”叶习未冷冷开口,没有往日的温柔,倒有几分王者的威严。看到俨然一副王者气势的叶习未,蒙格落在旁笑得极是满意。
“回太子殿下,是属下。”胡渣男子被这冷声醒得一激灵,却答得不卑不吭,“不过这是侦察营的职责所在,殿下若要怪罪,属下也无话可说。”
定定看了面前跪地的男人,他脸上报效国家的坚决让叶习未收回欲取其性命的打算,转而道:“来人,庞队长办事不利,传令下去,责杖五十。”
“是!”
蒙格落也随人离去,叶习未坐到床沿上,紧锁一茉削瘦平淡的脸颊,一抹温柔的笑意不自觉得浮上嘴角,连他嘴角都没有察觉。
小丫头,你可要快些醒过来……
柔情轻露是为谁
再睁眼时,入目是刺眼的晨光。钟离玦半睁着眼,漏进眼里的光线让他有些睁不开眼,苦痛的麻木蔓延全身。
身旁,是一盆燃烧着的炭火,一根长长的烙铁在炭火中被烧得通红通红。
“我们的璋王殿下休息了一夜,也该休息够了吧?”徐略瘆人的声音夹着恨意狰狞地传来,天一亮,他就迫不及待地要看到钟离玦皮开肉绽的模样,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他心里那股扭曲的欲望。
“来人,将本将抬到我们的这位王爷面前。”徐略依旧沉浸在自己极是享受的感觉中,没有注意到周围白澜士兵抵触的眼神。
不过是太子殿下下令要好好待这个所谓的徐将士,否则他们这些白澜兵士怎会去听这一个敌国人的命令,他不过是个卖主求荣的叛国贼罢了。两名士兵不无厌恶地抬住徐略身下的轮椅,将他抬到钟离玦面前。
“璋王殿下,荆鞭的滋味您已经享受到了,要不,今天我们就换些新鲜的,怎么样?”玩味地看着浑身血渍干涸的钟离玦,徐略兴奋无比,此刻的他竟像个爱玩的孩童,想着如何折磨他的玩偶才会让自己最开心,而在他面前的钟离玦,正是那个玩偶。
钟离玦轻蔑地看了徐略一眼,冷哼一声后将眼睛闭上,好似多看眼前的人一眼,是对自己的耻辱一般。
而现在,对于钟离玦的反应,徐略竟不气也不恼,而是转动着轮椅来到掌撑着火盆的铁架前,语带兴奋,“来,别急着闭眼啊,不看看我新给你准备的礼物?”兴致盎然的徐略一把钳起火盆里红得通透的烙铁,将其在钟离玦面前晃了晃。
“想不想知道这样一块铁烙烙到人身上的滋味,那是呲啦一声就融化了血肉,想不想试试?想不想?”
钟离玦依旧闭着眼,面上表情一层不变。
“老子问你想不想!说!”徐略咆哮起来,声音是狰狞的可怖,随而将手上的烙铁放到钟离玦受箭伤的右胸前,狠狠印了上去。
“嘶!”是通红的烙铁烧焦血肉的声音,伴随着浓焦的味道,让一旁的士兵都不禁掩鼻。
“叫啊!叫啊!叫几声给老子听听啊!哈哈哈哈!”手上用力,再用力,恨不得将手上的烙铁嵌入钟离玦的胸膛。
钟离玦笑了,笑得妖冶,纵使浑身血污,依旧掩不了他的风华。
痛,钻心蚀骨,湮没了钟离玦全部的感觉,眼里的天,又黑了。
徐略似乎还不够尽兴,钟离玦昏过去之后,他还用荆鞭狠狠抽着钟离玦,直至筋疲力尽才肯罢休离去。
晨光柔柔地洒落,映衬半世沧桑,半世辉煌。
“王爷!王爷!不!不要!”不要!不要这样折磨王爷!不要!他是神一般的人儿,怎么能受这样的屈辱!一茉胡乱地挥着手,想要将钟离玦救出那让他备受折磨的牢笼。
“小丫头!小丫头快醒醒!”叶习未被一茉突然的叫声吓了一跳,此刻并不顾忌所谓的男女有别,而是伸手拍拍一茉的脸颊,如若不把小丫头叫醒,她必会一直将自己沉在梦魇中,“快醒醒,小丫头,你梦魇了。”
或许是叶习未的举动奏了效,一茉停止挥舞手臂,安静了下来,却仍紧闭着眼。
“小丫头,别睡了,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快醒来。”叶习未有些焦急,照大夫所说,一茉本该很快就会醒过来,可这已经过去两天两夜,却依旧未见一茉有醒来的迹象,“小丫头,小丫头!”不得已,叶习未扶住一茉的肩膀轻轻摇晃,试图以此摇醒她。
“王爷,王爷……”一茉嘴里呢喃,口吐之字除了王爷还是王爷。
王爷,王爷,又是王爷,小丫头昏迷不醒的这两天,迷迷糊糊总是一声一声的“王爷”,好像这个王爷就住在她心里一般。王爷?难道是钟离玦?难道小丫头冒险来到此就是因为钟离玦?叶习未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小丫头,你若是再不醒来,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口中的王爷。”既然小丫头这么惦念着这个王爷,不知用这个王爷能不能唤醒小丫头。
“唔。”眼皮微动,如久合未启的厚重城门般缓缓睁开,眼前的几重人影晃晃悠悠后终于重叠在一起,“叶习未?”声音沙哑,尤记得自己受了箭伤昏了过去,眼前的叶习未莫非是自己的幻象?
“嗯,是我。射伤你的人我已责罚了他,这是我白澜的营地,你不必担心。来,先起来喝些水。”叶习未坐在床沿,柔声解释着,扶起一茉,而后拿过放在一旁早已斟满的茶水。没想到以小丫头口中的王爷为引,还真是奏效了,为何小丫头明明醒了,自己反倒觉得心里有一缕空空的感觉。
“叶习未!真的是叶习未!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看到眼前仍是那个有着一脸温柔的叶习未,一茉高兴地撑起身一把抱住他,就像小时候那般的亲密无间,语气里发自内心的喜悦,竟忘记了自己腿上的疼痛。
而叶习未则被一茉的动作闹了个大红脸,竟一时僵在那儿不知所措,一颗心正小声地嗵嗵直跳,仍拿着的杯子里的茶水已因惊愕泼出大半。感觉到叶习未的僵直,一茉尴尬地松开手,红晕也开始慢慢浮上脸颊,腿上受创的痛感也随之传来,“对,对不起……”两人已不在是昔日的孩童,而叶习未更是白澜的储君,未来的帝王,怎是她一介齐良贫民所能攀的。
觉到一茉变化的思绪,叶习未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笑得温柔,“小丫头,在你面前的永远是小时候你认识的那个叶习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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