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她知道自己并没有产生错觉，那个看上去无比刚毅不可摧毁的男人，眼睛里竟然有泪。

　　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很是费力的咽下一口气，听得眼前这洞庭湖女子一番言语，他只觉得心中怦然一跳，强制封印住的记忆被撕开了一道口，所有轰轰烈烈都迫不及待的涌了出来，月姬的身影浮现在眼帘，鼻息之间似乎依然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她素雅的面容，使眼前所有黑白都变的鲜活斑斓起来。

　　在得知月姬出事以后，他知道自己终此后半生都不会再有勇气去回头，那一刹那他与另一个女人的红线，终究还是断了。他无数次夜晚都做着相同的噩梦，梦见她对着自己娇羞一笑：“好，我进水坛去收拾点东西，你在外面等我，我马上跟你走。”

　　结果他前脚刚踏出祭祀堂的门，她便将自己关死在里面。

　　无论他怎么敲打门，呼喊她的名字，她都没有做回答，给他留下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疑惑。

　　母亲告诉我，那时父王也没有告诉过她关于自己和月修罗之间完整的故事，母亲只能凭着别人口中传言，和父王一举一动，将这个缺失的故事一点一点的弥补完整。母亲答应了和父王的交易，便将扬羽带回了洞庭湖，对外公说那是她跟别人在外面生的。

　　没等外公大发雷霆，父王亲自带着聘礼上门，一是请罪，二是求亲。外公的这个上门女婿俨然让外公受宠若惊，浑浑噩噩中就让父王把我母亲给骗走了。

　　那场婚宴自然是办的铺张奢华，声势浩大，但婚宴的那对主角不约而同的表现出对这场婚姻的毫不上心。晚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从龙宫外杀出了一个女人，她的双刀快而狠，刀刀指向母亲。

　　父王护住了母亲，反扣住了女刺客的脉门，两人一拉划，从窗户跳了出去。

　　然后他一夜未归。

　　新婚之日被不知名的女人抢了丈夫，她成了女眷中的一个笑话。但她对别人的笑话置若罔闻，即便是外公写来家书母亲也一一不予理会，别人不会明白她不在意仅仅是因为没有上心而已。但是他回来以后还是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她，这时她才明白她一开始就理解错了，原以为他爱的是“修罗双姝”里的姐姐，其实他真正爱的其实是妹妹，也就是来抢婚的那个女人。

　　他们两人本来是相爱的，却因为误会而分开，具体是什么误会，他也没有告诉她。年轻气盛的他与她分开以后，转而勾引她的姐姐，然而月修罗生性平和温良，让他顿时生了爱怜之心，不愿意再继续骗她。月修罗其实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她毫不隐晦的向他表达了自己的爱意，也坦白早就知道他跟玉修罗的事，她像飞蛾扑火般扑向了他，做了一个唯一对她自己来说不后悔的选择。

　　难道他真的不喜欢月姬吗？他明明知道一个心只能分给一个人，但是不得不承认月修罗在玉修罗捅在他心口的那道伤上，生出了奇异的花。玉修罗带着他的悸动就像她本人一样，是妖娆的，是轰轰烈烈仿若烈火般炽烈，跟她在一起好像随时都是天崩地裂，但他又如饥似渴。月修罗却像是透过棉纱纸糊窗户后撒下的淡淡月光，是吹开冬雪隐隐花香的暖风，跟她在一起很容易让他想到天长地久。

　　他是决定好了要将月姬带走，所以才和她发生了云雨之欢，但是在离开之时，月修罗却因为自己身负家族的责任，而放开了手。

　　母亲对月修罗一事只批了一字：命

　　恐怕此生月修罗只任性的选择过一次她自己想做的事，但这唯一的一件事却给自己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母亲听完整个故事后，也只是当听了一个故事，未做是非判断。

　　“但是，你完全没有必要告诉我这些，”母亲有些心神不宁，因为听了别人的秘密也得对这个秘密担负责任：“我们之前就约定好，我们不是夫妻，只是盟友。”

　　“正因为是盟友，才没有什么好瞒的。”

　　换言之是夫妻，他们之间就不会这么透明。

　　他们之间的盟友关系一直相处的很融洽，扬羽也在两人的呵护下健健康康的成长，这是两人都期许的，也是盟友关系最瓷实的基础。母亲说，虽然是正妃有很多规制要求，但父王从不约束她。

　　而玉修罗也一直没停下她的脚步，不管是单纯的追逐权力也好，或者是出于别的原因也好，她不断的铲除异己，终于从南海龙王没名没份的情人爬到了王后的位置。母亲说其实得知玉修罗当了王后一事，父王的心绪还是比较平静，之后后来玉修罗又为南海龙王产下了一子，满月之际父王前去朝贺归来以后，才性情大变。

　　在岁月的积淀以后，母亲年轻时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也变成了床前明月光，看着扬羽都快长到她腰那么高了，她突然发出一声叹息，难道她的一生竟要这样走完？

　　她向父亲讨要一个孩子，父亲答应了，于是才有了我。

　　我原本想问母亲到底爱不爱父亲，但想了一想，我自嘲的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实在无足挂齿了。

　　估计是母亲这晚给我讲了太多话，晚上又没有休息的好，第二天便听到说她着了凉。我梳妆好赶过去时，隔着珠帘看到父王坐在里面。

　　我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但是我听到母亲说话的声音很轻快，再望了望父王玉带金冠下的头发，白的总是比黑的多。

　　他终究是老了，老的太快。

　　天兵天将来东海搜人的那天，西方渗开半天的晚霞，斜阳的余晖撒在海面上，映在海底每个人的无比错愕的脸上。

　　大哥是竭力阻止他们搜人的，但是父王却让大哥闪开让他们去搜，他们自然是没有搜到人，白宿上前一步朝父王鞠了一躬，带着千军万马声势浩大的离开了。

　　他们走后，大哥怒不可抑，骂骂咧咧的提着剑要出去。父王大喝一声将他拦了下来，父王状似平静的说了一句：“这事你不能插手，日后还有用的着你的地方。还有，所有人都不许把这事告诉王后。”

　　茶杯触着桌面，咯地一响，我与大哥同时一惊，不约而同的交换了一个眼色。

　　父王站了起来，僵直的走了两步，身体像打了筛子一样剧烈颤抖起来，嘭的一声摔倒在龙椅上。

　　“父王！”我和大哥赶紧扑了上去。

　　父王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额上的青筋全暴了出来，眼睛变成了红色，睚眦具裂的模样十分可怕，嘴巴里也胡言乱语不知在说些什么。大哥咬紧下唇用力的扳着父亲的头，而我扑了上去压住他的四肢。

　　可是他的力气太大，一抬腿将我踢飞出去，后背撞在大厅中间用于装饰的花岗岩上。而大哥此时脸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流，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我有气无力的指着那群没用的侍卫：“你们，你们，你们还不快去帮忙！”

　　说完，背脊上的剧烈疼痛使我眼前一黑，暂时晕了过去。

　　昏迷时我梦到了血染红了东海，绵延无尽的死尸浮在海面上，有人在放火，把海水煮的沸腾，那些翻滚着的无数煮的发白的身体，是我的亲人。我看到他骑着喷火的飞马而来，神情倨傲仿佛神祗，他的手上全是血，脸上也是，但都不是他的。他望着我的眼神不再宠溺，充满了嗜杀的兴奋，那狰狞的笑容，宛如修罗。

　　突然他一拉马缰，巨大的马蹄一抬，我被掀翻踩倒在地……

　　我是被人摇醒的，屋子里有昏黄的灯光，太阳穴跳跳的疼，眼睛也还未见得清明，我脑子里像团浆糊，刚才那一幕血色残阳依旧使我不寒而栗。

　　我朝那个伺候我的人身出手去，一直脚率先落地，神智稍微清醒一些，我脑子精光一闪，一个巴掌打了过去。

　　“贱人！”

　　她撞翻了洗手的盆子，但飞快的爬了过来，嘤嘤的哭道：“公主。”

　　我朝她奔过去，捏起她的下巴，看着这张杏脸桃腮浅黛春色的脸，竟熬不住心中那一味苦，哭了出来。

　　琉香也哭了，却没做任何解释，她的眼泪流了我一手，直让我觉得恶心。

　　我放开她回到床上坐下，一边擦手一边问：“你怎么进来的，不是说戒备很严么，连一块浮萍也别想飞出去，一只蝌蚪也别想游进来。”

　　琉香依旧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摇头，一副慨然就义的模样闭上眼，任凭眼角不断渗出泪珠来，反正就是不说话。

　　我被她搞的情绪非常焦躁，肚子肠子都像是纠到了一块儿，冷笑道：“要说什么你就说，耽搁了时间对你我都不好不是？”

　　她终于不再作态。

　　“鬼王殿下请公主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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