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大风呼啸过后的庭院有些冷，被阳光洗涤后的紫色蒲公英变得异常的蓬松可爱。我剥开茂密的草丛，艰难的在他身后追了两步后停下了脚步。

　　等到视线中完全失去了紫霄的身影，我展开手心，露出那枚被手心汗濡的有些残败的玉兰花，又将它拿到鼻前嗅了嗅。

　　高贵芳洁，花雅香幽。

　　“东城渐觉风光好，觳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云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我笑了笑，笑的有些无趣了，摘下木兰的花蕊，用指甲掐断了多余的茎，轻轻将剩下白色粉状花瓣涂在手背上。

　　等久不见琉香归来，我准备回去找她。回了回廊找那双丢掉的靴子时，却发现它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没办法，即便是尴尬难看到没边了，我还是得硬着头皮原路返回。

　　走到半路时，却遇到了白芷京抱着一摞子书迎面而来。

　　不知道怎么的，看到他时，我竟不慎委屈的想哭。当然，白芷京也被我那副衣衫不整，浑身是灰是泥的样子给吓住了。

　　“早上离开时，不都还好好的？”

　　我不说话，低下了滚烫的脸，都说美人儿应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想来我是凌波微步没有，罗袜生泥倒是有了。

　　白芷京看我哭丧着一张脸，立刻走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头，安慰道：“不怪你，要怪就怪昨夜下了一晚的雨，而且山上的路本来就不好走。”

　　他又掏出一张雪白的丝绢，帮我擦了擦鼻子上的灰，脸颊上的土。

　　有什么东西在我的眼眶中滚动，我紧紧咬住了发抖的下唇，才克制住了那滚烫的液体不要流下，我拉了拉白芷京的袖子，仰头看着他，低声唤道：“我鞋子不见了，你可以背我回去么？”

　　那双纯净无瑕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笑意，他的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还撒娇？”

　　白芷京嘴上虽这么说着，可他已经直接背向我，蹲了下来。

　　“你快上来吧，不过你要帮我拿书哦。”

　　我应了一声，扶住他的背，爬了上去。

　　白芷京总能带给人一种稳定踏实的感觉，刚才遇见紫霄后，那个虚无缥缈的，落空了的心，终于跌到了尘埃里。

　　仿佛有种从寒冷的冬天终于过渡到春天的错觉。

　　是的，我承认，在这一刻我竟清晰的认识到，我有多么害怕紫霄。这种害怕来的没有由来，这种害怕又不等同于别的害怕。

　　然而矛盾的是害怕之余，我又想再到紫霄。

　　我趴在白芷京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和他聊天，两只脏兮兮的脚在他臂弯里荡来荡去，蹭了他一身的泥。又或者拈起他鬓角的碎发去搔他耳朵的痒。

　　白芷京的确是好性情，他只是笑呵呵的叫我别闹了，却不出手制止，不落重语气的话。当然，相同情况换做了扬羽，我想我会死的相当的难看。

　　我们走了没多远，突然看到前方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隔的太远，我只认出了鹅黄色衣服的人是琉香，而另一个人因为看不到脸，到底无法猜测到是谁？

　　两人拳臂相击了许久，再后来青衣人反手一推，脚下一勾，琉香便跌入他的怀中。

　　我大叫一声不妙，用力拍打着白芷京的背恨不得他立马长出四只翅膀飞过去，可是当我们赶到时，还是晚了。

　　琉香被白宿按倒在怀里，被堵住的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抗议，而白宿那个死脸皮厚的，被我和白芷京当珍稀动物围观了长达一刻钟之久，也能状若无人的继续强吻。

　　由于他的行为举止太过于理所应当然，反而让我白芷京觉得我们干了一件很坏的，其严重程度堪比被马一脚踢死一般的坏事。

　　我跟白芷京很默契的开始了“咳嗽”二重奏，希望白宿能注意到我们的存在，不要再抹杀我俩存在的价值。可是咳啊咳啊，咳的我肺都要跳出来了，他丫还在那深情款款的吻着呢！

　　忍无可忍，自然无须再忍，我咻的一声从白芷京背上跳下，抬起脚对准他屁股就是一脚：“你丫想吻到民国几年啊，你快把我的人给我放了！”

　　白宿被我一脚踢出老远，站稳脚跟后皱着眉头看着我，一边攒着袖子擦了擦嘴：“龙三公主，好没个教养，没看到我们正忙正事儿么？要不是你们老站在那围观，我们早就把全套都做完了！”

　　我狐疑的将目光移向琉香，见她脸色通红，目光呆滞，紧握成拳的手，指节惨白。

　　那么这个样子，这个表情，到底是意犹未尽呢？还是已经被吓傻了呢？

　　我向她走了一步，想伸出手去拉她，琉香却像受惊的小鹿似的，仓皇的躲闪过去。白芷京出声还来不及喊，她右脚一绊，朝后一仰，直直摔倒在地。

　　脑门刚好磕在石头上，一股食指粗的血流沿着鼻梁一直滴落到地上。

　　我看着她那狼狈的样子，心中像有团火在烧，又是难受，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抡起衣袖转身朝白宿冲了过去：“你混蛋！”

　　白宿横手拦过了我的攻击，连连退了几步后，发现退无可退，这才犹豫着接过我的拳头。

　　风刮过茂密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

　　轻盈的脚步声踩过细碎的落叶，噼里啪啦像是燃着的果木。

　　力量上的悬殊，我是肯定打不过白宿的，可是僵持了很久并不代表我会体谅他对我的手下留情，反而会有种被人瞧不起的愤恨。

　　我下手越来越无理取闹，毫无章循可循，在白宿有意投降之余，我依旧不依不饶的往死里逼，打掉了白宿纶巾，抡起胳臂对准他腰又是一拳。

　　白宿的耐心终于达到了极限。

　　他猛的抓住我的手腕，将我反扣推倒在树干上，语气轻蔑道：“你还有完没完？”

　　“没完！就是没完！”

　　粗糙的树干磨蹭着我的脸，有点火辣辣的疼。

　　他低下头来，凝视着我的瞳孔，循迹到里面莹莹闪亮的东西，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一边折腾想挣脱手腕处类似铁钳般的桎梏，一边心急火燎的大喊大叫：“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你，这醋可吃的代价大了！”

　　“我才没吃你的醋呢？”

　　“我有说你是在吃我的醋么？”

　　我被他得意洋洋的一句呛的很是尴尬，脸便更红了。大抵是开我玩笑让他觉得份外有趣，他的脸凑我凑的更近了些。

　　冰凉的发丝在我耳边萦绕，然后他的鼻子凑的更近了，尖尖的鼻头几乎戳到我的脸。

　　我透过白宿的肩，看到白宿身后的白芷京朝我们张开了五指，一声底气不足的“唉，你们！”后，面部肌肉像是中了魔法般瞬间僵化，彻底没了声音。

　　……

　　事后，白宿君心满意足的擦着嘴走了。

　　琉香走过来掺扶我，却没有吭一句声。

　　白芷京斗着手指，一脸茫然的看着脚尖：“两个男人……两个男人……”

　　我则抱着双膝瘫软在地上，忖度着那个滚烫的吻，抑制不住狂野的心跳。

　　接下来的几天内，我和琉香都集体不对劲。

　　琉香做事依旧麻利，甚至可以说是完美，可是脸上却一副深仇苦恨的表情。而我，一天到晚浑浑噩噩，魂不守舍，十二个时辰脸上可以无规律变换八种表情。

　　这种情况仅仅在扬羽来看我们时好点，每当扬羽来了，琉香那苦的比苦瓜还难受的脸上还能堆出像菊花般的笑容，对我来说，扬羽的到来不得不让我打起十二分的警惕，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

　　上次那事，我实在不敢对扬羽说，若是他知道自家妹子被人给轻薄了，不仅被轻薄了没有告诉他，不仅没告诉他心中还朝思暮想再来一次，他恐怕会找两块砖先拍死这个不争气的妹子，再杀了那个奸夫，最后再选择性自尽！

　　白宿我是不敢再去见他的，完全属于我自己犯贱，想见，但是不敢见。

　　那件事后，某次随扬羽一行人月下行宴，走酒令走到一半的时候，远远的听到白宿的声音传来，我还抬着的手瞬间僵硬在空中。

　　大家都在嬉笑打骂，没人注意到我情绪的变化，倒是那个坐在我对席一脸冰霜的紫霄，以一种奇异的打量的目光看我很久后，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我讪讪的将酒尊放下，脸红的恨不能将脸塞进酒瓶里。

　　虽然这样做的结局是很明显的两败俱伤，我和酒瓶都没得好结果。

　　紫霄端起酒杯走了过来，我一瞬间以为他是要举杯向我，没想到他摇摇欲醉的擦我肩而过，与我右侧的同窗放肆豪饮。

　　一壶很快饮尽，他摇了摇空空的酒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这还有酒。”

　　说完后，紫霄弯下腰来，手臂越过我的肩膀去拿我手上满当当的酒尊，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白宿坐在那边让你很不自在么？你想不想先退下去喘口气？”

　　我微微的点点头，但一点也不扭捏于他这样的问法。

　　“那我失礼了。”

　　他飞快的说完那句，迎头冷酒从我头上浇下。

　　迎头一个激灵并没让我清醒过来，竹叶青的酒香更让人沉醉。

　　“对不起啊，手滑，我喝多了！”他赶紧道歉道，同时脱下了外衫帮我擦濡湿的头发。

　　他的手抚摸过我的头时，很像是给小兔子小猫咪那种的小动物顺毛，轻柔而略带宠溺。透过衣服的夹缝，我看到他帮我擦头时的动作，眼神，都无比认真。

　　那双满载冰冷的绿瞳里，缓慢的蔓延过一些忧伤的心思，可是我并不想去了解。

　　我将头转向了白宿君，此时的他正与人调笑，并没有注意到我。似乎他从入座开始，就一直没有朝我这个方向扭过一次头。

　　突然想起了曾经看到利器画花水晶时的样子，此刻心中仿佛再现了那种感觉，隐隐的痛，隐隐的可惜。

　　紫霄说：“下去换件衣服吧，你有很充分的理由离开。”

　　我起身告退，向周围的人一一告别，回头想找琉香时，半天没见着她的身影。紫霄扶着我的肩膀，将我拉开：“找她么？她刚才被白宿叫开去拿东西去了，可能白宿不会让她走呢？”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子上，已经没有再可以点破的清楚的了，心口像是鼓足了热气，在这陡然气温上升了很多了夜晚，无时无刻不喧嚣着不满不乐意！

　　我带着满头的酒气，脖子上缠着紫霄的衣服，脚步虚浮的离开亭子。

　　一路上我竟然在意起了自己哪不如琉香，是不如她漂亮么？还是不如她温柔？又在猜测白宿君是何时喜欢上琉香的。

　　“她不过，就是个丫鬟嘛，一只该死的……”

　　一只该死的贝壳精……

　　抬手对着月色，扯下一朵正在开放的昙花，我真狠，我知道，我毁灭掉了最美丽的瞬间，缔结了一个完美的年华，但是揉碎那朵昙花时，心中却很是快意。

　　嫉妒的力量，竟是如此强大！

　　可是揉碎了那朵昙花又有什么用呢？一瞬间闪过那么多邪恶的念头，又能怎么样呢？即便是我毁掉方圆十里的所有昙花，即便是我可以用千万种方法让琉香万劫不复。

　　即便这样，白宿君未必会喜欢上我！

　　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了，我将满手的花汁抹在脸上，混合的酒香，味道变的有些奇怪。

　　“看来龙三公主，不是一个惜花人。”

　　紫霄从树影中绕了出来，月光在他脸上印下淡淡银光，绿波荡漾，掩盖不住眼眸中的锋利。好不玄乎的说，紫霄这么直挺挺的迎着月光站在树林之中，美好的仿佛手指一点，就会立刻碎成银沙烟消云散。

　　“昙花明明只开在夏秋两季，我还不知道春天也有昙花开的。”我侧过脸去，压抑住喉咙中的怪声响，强迫自己以另一种声线说话。

　　“因为苍华山上的气候，比较特别，夏天也可以赏雪，泡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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