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皇帝亲临丧所致奠怡亲王,回宫的路上几乎一直昏睡着。恪宁一路上抱着胤禛。她隐在马车的帷幔之后,不让外面的廷臣侍卫们看到她。
辍朝三日,并没有如人们猜测的那样为胤祥逾了规矩。可是,恪宁不知道三日后,胤禛能不能真的站起来,重拾一颗帝王的心。
端午前后北京城最热的天,胤禛蒙着头睡了一天,身下的褥子都被汗湿了。熹妃和裕嫔皆在外面请恪宁劝劝皇帝保重,恪宁却只守着他没说什么。
如果能让他在这三天里只做一个普通任性的男人,恪宁宁愿独自挡下所有人对她的怀疑和误解。说她是趁机霸着皇帝,那就让他们说去吧!这一次,她是真的只想霸占他!他只能属于她一个了。
傍晚胤禛终于醒来,指着桌上的茶杯。恪宁给他倒了水来,他只看着不动。恪宁只好坐到他身边,扶着他一点点的喂。他只喝了几口就呛咳起来,摇摇头不喝了。过了一会儿说:“我不想呆在这里,你陪我去承乾宫吧,就住一宿也好。”
“好,听你的。”恪宁虽不愿意他这样挪来挪去,可看他神情涣散冷漠的样子,也就不忍心违了他的心意。
承乾宫中完全如当年孝懿皇后在世时装饰摆设。胤禛多年来珍藏的养母的遗物全都被完好的保存在这里。除了他自己,从来没人敢进来。
胤禛一进来便倒在床上,两眼盯着床帐子看。那帐子用上等白纻丝描着水月云烟,像是雾气氤氲着的一个梦。
“这不是皇额娘的那顶帐子,这是我命人仿照着做的。我怕把她的用旧了。”胤禛喃喃说。
“宫里没一个女人敢用这样的帐子,可是额娘敢。他们都说她是个好女人,贤淑温慧,是当得起皇后之尊的女人。”
“我却只喜欢她这顶帐子,又静又美。我现在才觉得她,真是个出类拔萃的女人。她不在乎做不做皇后,她懂得在乎自己。”
恪宁默默听着他一言一语,像看个固执别扭的小男孩。
“你来,坐在那里看不到!”胤禛冲她伸手,就像是要拥抱她一样。恪宁一愣,慢慢的坐到他身边。
“我小时候就坐在这里,盯着这些漂亮的床帐,听皇额娘说故事。没有那些故事,我就会睡不着觉。她讲起故事来很认真,时而难过,时而欣喜。”
胤禛转过身子,靠在恪宁肩头上停顿了一下说:“她和我说过一句最惊世骇俗的话。”
“什么?”恪宁不解的扭过头来,正对上他清净的眼眸。他眼光闪烁,仿佛回到少年时。
“她说,她是真的,很爱很爱我的皇阿玛!”胤禛轻轻道。“所以我明白了,她为什么难过。因为,一个皇帝并不需要那么专注的爱,他只需要女人的忠诚和血统。”
恪宁突然有点惶惑了,她觉得自己正又一次沉沦在他说话的表情和语气里。她觉得他们两个好像也陷入了这迷雾之中,雾里看花,她身边的人,这么远,又这么近。
“你爱我么?”他忽然问。
……
恪宁没有说出口。此一时,她觉得自己并不懂,什么是爱。
“你好像从来不曾真的嫉妒,你好像从不想铲除我身边的女人,就算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你好像根本不恨我?”胤禛的目光在她眉眼间打转,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这么迫切这么焦虑。
“我……”恪宁张张嘴,却好像失去了一切勇气。
他缓缓坐直身子,一只手从她背后抚上来,渐渐禁锢住她的臂膀。他的唇印上来,潮水一样覆盖住了她的犹疑。
“我要你爱我!爱我爱到要死!只要我一个,为了我疯狂!永远都不离开我!”他在她耳边呢喃,将她整个卷入自己怀里。
“我要你,只想要你……”
温凉的吻又一次袭来,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这样的平静让人感到隐隐不安。相隔久了,连柔情似水也觉得虚假,像是一点即破的幻梦。
他的手覆上她柔软无力的身体,她不抗拒,但也不知道怎么迎合。
他只是在她耳边不断的说:“我要你,爱我。”
他似乎太贪婪,如果她不给他答案,就不停的探问。他似乎太迷乱,只顾着霸道的扯开她身上的束缚,让月光透过那层薄雾倾泻在她失去遮挡的身体上。
她已经衰老嬴弱,但在他眼里却如此美艳不可方物。他品尝着这美好的悸动,诱惑着她最后的清醒。
她的胸口好像停留了一只小鸟,不停扇动着翅膀,要带着她飞翔。在沉沦中,她最后一次试图恢复理智,她推着他坚实的臂膀说:“不要,你不要疯。”
“我没疯……”他捉住了她的手,让她看着自己,他要她知道,要她深切的感受到。
那就是爱。
他融入她的身体,带给她一层层涌动的波澜。她在潮汐中沉没,无望的挣扎都是徒劳,只能任火热的疯狂把她拉入无尽的深渊。
月上中天,宁静的黑暗中,只有夜来香的气味肆意的蔓延。
胤禛伏在恪宁身边微微的喘息。恪宁察觉了身体的疲惫,像是漂浮在海面上渺小的一片落叶,随时会覆灭,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再度贴近她,抓起她散乱的头发,一缕缕紧紧的攥在手里。
“胤禛!”她睁大了眼睛,只是低声的叫他。
“胤禛……胤禛。”她叫了无数次那个名字,他就无数次的回应她。
她终于可以如此任性的喊他的名字,好像这个名字,将从此只属于她一个人。
拂晓前,他又一次在她身体里癫狂。肆虐的入侵,抵死的缠绵。
“我爱你……”她的声音微不可闻,被阵阵情潮所湮没。
“大点声……告诉我。”他埋入她的颈窝中,咬噬着她的肌肤。
“我爱你——”恪宁搂住了他,迫使他紧紧贴住自己的胸膛。她要让他听到,从她心里传出的呼喊。那声音震慑着他,让他彻底臣服于她的爱。
世上的人一无所有的出生,在人世间能够拥有的,不过是相爱的彼此。
入夏之后,胤禛病倒了。在一个个生命消失之后,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脆弱。病很严重,使得他不得不为身后事作出安排。在圆明园,他召见了张廷玉,庄亲王允禄和果亲王允礼。
与皇帝讨论完政务,张廷玉退出来的时候,遇到了许久未见的恪宁。
“张大人为皇上操劳国事,我该替皇上谢谢张大人。”恪宁想起张廷玉多次相助,心里着实感激。
张廷玉清淡的一笑,望了望恪宁掩不住的愁容说:“皇后娘娘也不必太过忧虑,皇上是得大造化的人,一时时气所感,其实不会有大碍的。我倒是……担心您。”
“我?我还算是不错。比以前硬朗多了。”恪宁自我解忧道。
张廷玉点点头,却还想再说点什么:“娘娘大可不必……硬撑着。”
恪宁点头,像是在听老朋友劝告。
“还有件事,我一直不能释然。觉得应该让您自己来决定。”他继续说下去。
恪宁偏偏头,听不懂他话中深意。
仲夏的一天,恪宁顶着炎炎烈日套了一辆马车来张廷玉府上,这是一次秘密的出行。不过,她却不是来探望张府众人的。
张府西院后巷深处有另一处小院落,是张廷玉许多年前买下的。恪宁下了马车,和张廷玉步行到了这一家门前,突然张廷玉示意她停下。那门口处转出来一个小孩子,追着远去的小贩要买糖人,他正回头冲着院中人喊道:“奶奶!糖人走远了!”
院中有老妇声音,带着笑意道:“你快些追上,买了就回来!”
恪宁和张廷玉在木门外不远处站着,从半敞着的门口能看到这寻常百姓家栽种的篱笆藤。恪宁瞅了张廷玉一眼,十分纳闷。
院中有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妇人,正背对着他们,弯着腰给几只老母鸡喂食。张廷玉不说话,只退到一边去。
恪宁盯着那妇人看了一会儿,那妇人缓缓的半转过身来,露出了一个侧面。
恪宁又再仔细瞧瞧,那柔和的线条,虽因为衰老而变得缓慢却依然优雅从容的举止。
她从没忘记过这个人,但也从没有想过这个人苍老之后的样子。
那妇人转过来了,似乎看到了门口有人,手搭凉棚看了看,因为看不清所以开口问道:“可是有人么?”
那声音似乎饱经沧桑,但还仍能依稀听出许多年前甜润清美的余音。
恪宁倒退了两步,闪过一边。不再让她看到自己。她靠着这家人家的青砖墙,还听到院中妇人又一次问:“是什么人啊?”
恪宁闭上眼睛,又睁开。怎么这一天的阳光如此绚烂,耀的她睁不开眼呢!
“我一生读了不少书,向来只觉得有一句最妙。”张廷玉扶住她,慢悠悠的说。像是在讲一个很久远很久远的故事。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词也俗了。但是却总是最贴切的。”张廷玉看着恪宁。“你想见她,就进去和她说话吧。她现在很好,嫁了人,有了儿孙。”
“这么多年,是你在照顾她么?”恪宁缓过来,问道。
张廷玉怅然一笑:“你还记得那一年么?你在街上遇到我和若蘅。当时你看到的那身影,就是她。”
“哦……是了。”恪宁艰难的一笑。
“是了。”
她没有进去看望那妇人。虽然,这数十年的岁月,她都在苦苦寻觅着。她为了这个人一生无法解开的心结,终于在那一句蓦然回首中,化成了过往前尘。
她努力的向前走,不再打扰任何人的生活。因为,她们本来就走在属于自己的那一条人生道路上。也许在某个路口,她们会重逢,但重逢后,她们会继续走下去,朝着不同的方向,朝着自己的最终。
搀恪宁上了马车之后,张廷玉和恪宁交换了一个平静默契的笑容。车轮辘辘,他们也不过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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