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歇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是那种看破红尘的笑容，“扬儿，哀家放不下你，放不下哀家的子孙。”

　　皇帝忙道：“皇祖母放心便是，朕打算重新任用墨侯爷…”

　　太皇太后轻轻的摇头，叹道：“你若是真想弥补墨侯爷，不如就此让墨侯爷养养身子，他年纪也不小了。”

　　话落，宫女撩了帘子进来，低声对皇后道：“墨侯爷、墨世子还有辅国夫人到了。”

　　皇后挥挥手，让宫女出去了，走过来对皇帝耳语几句，也出去了。

　　太皇太后的双眼昏暗无光，轻声问皇帝，“可是什么人来了？”

　　皇帝道：“是墨侯爷一家，皇后去外室了。”

　　太皇太后就点点头。

　　合上眼。

　　苏青璃大气不敢喘，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什么声音惊扰了太皇太后。

　　见太皇太后合上眼，皇帝大惊，急切的唤道：“皇祖母，皇祖母…”

　　太皇太后的没睁开眼，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哀家有点累了。差点睡过去…”

　　差点睡过去…苏青璃心里冰冷一片，这一睡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恭亲王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和亲王还好些，可是拳头一直都是紧紧攥着的。

　　苏青璃看着自己的脚尖，好像去哪里她都是个外人。不来，她不会心安。

　　相比之下，她陪伴太皇太后的时间更长，在这冷冷清清的慈宁宫里，太皇太后是寂寞的，皇帝有忙不完的事物，皇后跟太皇太后之间并不亲厚，和亲王很少来宫里，恭亲王又在边疆，墨侯爷和辅国夫人忌惮皇帝，也不怎么来宫里。

　　是她，见证了太皇太后衰老的过程。

　　皇帝面对着太皇太后，把背部留给众人，苏青璃感觉到皇帝的肩膀微微颤抖，声音潮湿而沙哑，“皇祖母，朕不会让您，让天下人失望的…”

　　太皇太后合着眼，舒心一笑，轻声道：“哀家知道你是一时迷了心窍，你还是个好皇帝…”

　　太皇太后的声音轻的像羽毛，一吹就散了。

　　太皇太后又轻声唤和亲王，“允儿…”

　　皇帝站起来，让出位置给和亲王，和亲王眼眶微红，低声应道：“我在这。”

　　“哀家亏欠你…”太皇太后咳嗽起来，“咳咳咳…”

　　和亲王疾呼太医，却被太皇太后制止了，“叫什么太医，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清楚，何必浪费东西…”

　　苏青璃背过身子，泪水顺着两颊就流了下来。

　　太皇太后咳完之后，卫公公端来茶水，和亲王扶着太皇太后半坐起来，太皇太后顺着漱漱口，喘气起来，“行了行了…让哀家把话说完，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苏青璃咬着下唇，硬是没敢出声。

　　杜妈妈死的时候是她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因为年少又是第一次经历，她除了哭只能哭，仿佛失去了一切，那时候的她还不懂得什么叫珍惜。

　　太皇太后给了她本来不属于她的身份、地位，她认为是理所应当的，谁叫她是为了墨家呢？后来，相处久了，太皇太后把她当半个女儿，寄托着对原本太平公主的思念…得知她失去孩子的时候，太皇太后心里也是苦的吧…她想把腰牌给墨侯爷的，是太皇太后不允，说她走了之后，没人再给自己撑腰了，那是自己的保命符…

　　“允儿，你是长兄，”太皇太后缓缓道：“哀家自小就告诉你，你作为长兄的职责是要协助扬儿坐稳江山，保护好咱们南宫家的社稷，所以哀家从小就对你苛刻，你怪不怪哀家？”

　　和亲王眼睛潮湿，摇头道：“您一手把我们三兄弟拉扯大，您不辞劳苦，我怎么会怪您？”

　　太皇太后艰难的点点头，用力握了握和亲王的手。

　　“肃儿，”太皇太后把脸侧了过来，睁开眼，目光投向恭亲王，“你来。”

　　苏青璃听到恭亲王轻轻的吸了一口气，走到太皇太后床边，半蹲下来，拉住太皇太后的一只手。

　　感受到恭亲王的体温，太皇太后就笑了起来，“还真是肃儿，哀家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声音有欣慰有哀怨，“可惜，哀家看不到你成家的那天了…”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等太皇太后平复，恭亲王的手心已经出了汗，可想而知，太皇太后用了多大的力气咳嗽。

　　太皇太后的目光最后落在苏青璃的身上，苏青璃又是背对着太皇太后，看不见太皇太后冲自己的背影招手，恭亲王只好沉声唤苏青璃。

　　苏青璃听到恭亲王叫自己，忙擦了眼泪，转过来，瞧见太皇太后朝自己招手，她怎么看也看不清太皇太后的样子，眼里蒙上的一层水雾怎么也消散不了。

　　苏青璃脚下有千斤之重，走到床边，已是眼泪婆娑了。

　　太皇太后抽出一只手来，抚摸苏青璃的乌丝，笑道：“你真像她…”她是指原本的太平公主，“她也是你这么大离开哀家身边的，一样的孝顺，怪不得哀家总把你们弄混淆…”

　　苏青璃紧紧咬着下唇，把头埋进被子里，泪水浸透了被子。

　　“哀家早已经看破了，”太皇太后反而安慰苏青璃，“人嘛，总要有这么一天…哀家最近时常梦见太祖皇帝怪哀家怎么还不去陪他，他一个人寂寞啊…”

　　又是止不住的一阵咳嗽，苏青璃顾不得让人瞧着她眼泪婆娑，忙站起来给太皇太后顺气，太皇太后捂住嘴巴的帕子，点点猩红。

　　太皇太后气喘吁吁，脸色惨白，继续道：“青璃，日后想怎么生活，那都是你的自由了…”

　　太皇太后一直都知道她最想要的就是自由。

　　“你还是太平公主，”太皇太后转头问皇帝，“你说…是不是啊扬儿？”

　　皇帝慌忙点头，太皇太后明显呼吸困难，声音有些急促，“叫墨侯爷和辅国夫人、轩儿进来。”

　　早有宫女在门口守着，听太皇太后这么一说，赶忙去外室找墨侯爷等人。

　　墨侯爷是第一个进来的，之后是辅国夫人，墨舒轩。

　　墨舒轩一进来就看见坐在太皇太后床边的苏青璃，眼色不善。

　　苏青璃的注意力全放在太皇太后身上，没有时间顾及墨舒轩等人。

　　太皇太后气若游丝，对墨侯爷道：“家和万事兴，你年纪也不小了…咳咳、在家养养身子…”说着太皇太后合上眼，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嘴唇张张合合，“轩儿…”

　　皇帝赶忙叫把外室等候的太医叫进来。

　　等太医们进来，太皇太后呼吸已经变得极弱极弱。

　　太医们挨个上去把脉，翻眼皮，苏青璃等人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一串的动作下来，太皇太后没了声息。

　　年长的太医“噗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颤声道：“太皇太后仙去了…”

　　苏青璃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皇后也掩面而泣。

　　只有墨舒轩盯着太皇太后，好像最后太皇太后对他说了什么，可惜他没有听见。

　　恭亲王身子颤抖个不停。

　　和亲王一拳砸在柱子上，主子发出嗡鸣声。

　　皇帝抬头望向天花，忍着哽咽的，沉声对卫公公道：“通知户部，发国丧。”

　　卫公公深吸一口气，摸了摸眼泪，应喏。

　　太皇太后面容安详，嘴角含笑。

　　苏青璃跪在床边，揪着太皇太后的被角，她现在所拥有的都是床上这个女人给予的，可是这个女人就这么去了。

　　数日，整个慈宁宫都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华妃抱着小皇子款款而来，把小皇子递给身边的奶娘，自己对着太皇太后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雪妃也来了，只是象征的磕了一个响头，而后就盯着苏青璃。

　　一个时辰之后，苏青璃回到公主府，公主府到处都是素白一片。

　　天色灰蒙蒙的，久不见太阳升起。

　　苏青璃梳洗完毕，不施粉黛，换上素衣，带着杜鹃和君兰回到慈宁宫。

　　各个王公大臣带着亲眷聚集在慈宁宫。

　　内命妇先进内室与太皇太后见最后一面，然后是外命妇。

　　国丧：音乐、嫁娶，官停百日，军民一月。百日内票本用蓝笔，文移（即公文）蓝印。禁屠宰四十九日。

　　国丧期间，政务处于停顿，举国居丧，皇帝也不临朝。

　　皇后的眼睛红肿不堪，苏青璃回府之后杜鹃特意煮了鸡蛋，热敷了，看起来苏青璃的样子要比皇后好许多。

　　之后的几天，京城里到处都是素白。

　　皇帝追封太皇太后为：孝仁太皇太后。

　　国丧过后，苏青璃本打算离开京城，散散心。

　　章管家就来了，恭亲王听说苏青璃和姜太白合开铺子，特意让章管家把银子送过来。

　　苏青璃自然没要，又叫章管家把银子送回去了。

　　得知苏青璃要出门散心，姜太白一手包揽了铺子里所有的事物，让苏青璃放心出门。又找了随身的小厮，让苏青璃带在身边。

　　苏青璃不肯，她出门是散心的，不想带这么多人。

　　最后姜太白扔给苏青璃一个明目皓齿的丫鬟，苏青璃还想推辞，姜太白人就不见了。

　　好在那丫鬟平时不怎么说话，反正只是多一个人，苏青璃也就带在身边了。

　　此次出行苏青璃只带了四个人：杜鹃、君兰、铁柱还有姜太白给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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