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疑虑，虽然他向来最不得宠，不过终究是太子。

　　而我冯少英却只是一个小小的驸马都尉，说破了不过就是他们朱家的一个上门女婿，如今竟然还要跟太子谈起条件来了。

　　他审视着我，微微开口。

　　“不知都尉……想要什么手喻？”

　　“我想要太子一道‘庇佑寿宁公主与她孩子一世周全无恙’的手喻，不知太子可能满足？”

　　闻言，他松了一口气，却有些不大置信的对着我左盯右看。

　　“都尉向本宫要的手喻……竟是这个？没有别的？”

　　我对他冁然一笑。

　　“再无其他！”

　　“都尉为何不为自己求一道？”

　　“只要公主安好，少英即便不好，也好！”

　　他将我的茶盏从桌上拿起，递到了我的面前。

　　“本宫应你！”

　　我接过茶盏，同他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随后吹灭了第八支蜡烛。

　　――――――――――――

　　“教之道，贵以专。

　　昔孟母，择邻处。

　　子不学，断机杼。

　　窦燕山，有义方。

　　教五子，名俱扬。”

　　“一别半载，元帅别来无恙啊？”

　　杨春元坐在杂草上，手中拿着一个拨浪鼓轻轻摇着，口里翻来覆去地念着这几句《三字经》。

　　手铐脚镣将他锁住，只见他蓬头垢面，眼神无光，也没有回头看我。

　　听到我的声音，手停了下来，声音有些沙哑尖锐。

　　“冯将军命可真的够硬啊！这样都死不了。”

　　刘俅打开了牢门，我弯着腰走了进去，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有几只老鼠四处乱窜，牢房里一股子令人作呕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用手捂着口鼻，对他轻蔑的一笑。

　　“我死了！不过阎王爷不肯收啊，他说杨元帅你都未去报到，又岂能让少英先你一步？故而将我撵了回来，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

　　我摊了摊手，他嗤鼻一笑。

　　“成王败寇，春元如今已沦为阶下之囚，冯将军又添美人在侧可高兴啊？”

　　“在下自然高兴，不过这美人却着实受不起，毕竟有寿宁公主一人相伴便足矣！”

　　“那倒也是，我的破鞋留给了将军，春元料定将军也不会去穿吧！如今杨春元已经束手就擒，但世人灭得了我的身，却诛不了我的心！”

　　他仰天大笑，看起来自己就像是最后的赢家，我向他走去。

　　“倘若元帅的心……已经死了呢？”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了我。

　　“你说什么？”

　　“固安！”

　　他猛然站了起来，用手直直的指着我。

　　“你……你……”

　　我用手将他的手打开，逼视着他。

　　“令堂到最后也没有原谅元帅，只可惜含恨而终、死不瞑目……”

　　“啊！”

　　他一声长啸，欲向我扑来，刘俅想来护我，我却用手将他挡住。

　　只听扑通一声，杨春元已经五体投地的摔在了我的面前，他的脚镣限制了他的行动，他却好像全然忘记还有它的存在。

　　我赶紧蹲下身子伸手扶他。

　　“哎呀！元帅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又不是大过年的，行此大礼，在下也没有压岁钱给你。”

　　他怒目圆睁，龇牙咧嘴地大吼着我的名字。

　　“冯！少！英！”

　　我孑然一笑。

　　“诶！元帅唤我何事？”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杀我？”

　　我大笑起来。

　　“元帅要杀我？元帅能站起来吗？就算是元帅站了起来，既然阴山上都杀不死我，那么这一次……元帅觉得，还能将我杀死吗？”

　　“通敌叛国的人是我！阴山上谋害你的人也是我！断你后路将你踢下悬崖的依然是我！你要杀便杀了我！却为何要对我母亲下手？”

　　他的声音很凄厉，每一句话几乎都是歇斯底里喊出来的，他果真是个孝子，不过这种孝顺却是最大的不孝！

　　“元帅错了！杀死令堂的人不是少英，正是元帅你自己啊！若不是你虐待荣昌公主、奸污府中女婢，令堂便不会因劝阻无效而一怒回乡！若不是你草菅人命、牟取不义之财，令堂便不会受街坊四邻日日唾骂！若不是你通敌叛国、谋害忠良，令堂便不会自饮砒霜！害的你母亲含恨而终、死不瞑目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杨春元！”

　　我的话将他震慑住了，他的嘴唇一个劲儿的哆嗦，手铐铐住的双手不停的打颤，二月份的天却是满头大汗。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母亲不是我害死的！是你！是你冯少英！是你！”

　　“那你自己看看这个！”

　　我将怀中的发簪和血书拍在了他的手上，他目光呆滞着，拿起了发簪！

　　那支发簪，正是杨春元小时候为他母亲亲手做的。

　　『六岁孩童手中拿着刀片一点一点的磨着手中一支未完工的发簪，用刻刀在发簪上细细的刻着“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几个字。

　　“元儿……你在干嘛？”

　　他将发簪立刻藏在身后，转过身对来人笑道。

　　“母亲……你闭上眼睛。”

　　“怎么啦？”

　　“没有……你闭上眼睛嘛……”

　　来人看见他的样子，也笑了起来。

　　“好好好！娘闭上眼睛。”

　　他将发簪拿到她的眼前，开心的笑道。

　　“好了母亲，你快睁开眼来看看！”

　　她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做工虽然粗糙但是却饱含爱意的发簪。

　　本是水平如镜的眼中泛起微波，眼眶也跟着红润了起来。

　　她的手颤颤巍巍的接过了这只发簪，抚摸着上面两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辉。”』

　　“阅儿信，谓一身备有三穷：

　　用世颇殷，乃穷于遇；待人颇恕，乃穷于交；反身颇严，乃穷于行。

　　昔司马子长云：虞卿非穷愁不能著书，以自见于后世。是穷亦未尝无益于人，吾儿当以是自励也！”

　　他口中喃喃的念着，泪珠接二连三的滴在了信上。

　　刘俅说杨母曾告诉过他，这封信是杨春元进京赶考时杨母写给他的，如今又用这样的方式再写给他一次，其中深意可想而知。

　　也远比满纸痛骂来的更加奏效！

　　刀剑杀人灭的是身，就如同当年阴山之上他对我所做的事情。

　　可论于无形杀人，最狠的莫过于诛心！

　　我和刘俅走了出牢门，他捧着血书发簪痛哭了起来。

　　待我二人渐行渐远，传来了他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喊。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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