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状元，那么敢问状元郎，淮南子天文训开宗明义之言为何？”

　　还未踏进太和殿便听到殿中有人向我叫嚣，语气极为挑衅，气焰甚是嚣张。

　　方才一路走来稳如泰山，早已没了当年的怯弱。

　　“道曰规，道始于一，一而不生，故分而为阴阳，阴阳合和而万物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我一步步走进殿中，门口的侍卫向内大喊。

　　“吏部左侍郎冯少英上殿~”

　　这身许久不穿的朝服此刻已没了当年的繁重，直至走到殿中，方才向坐在龙椅上的人顿首。

　　“臣冯少英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头看向他时，他的眼中早已没了当年的锐利，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打了个哈欠虚着眼睛盯着我看了半天。

　　“驸马回来啦？快起来快起来！”

　　“谢吾皇！”

　　此时他的龙椅旁正立着一个身穿太极袍的道士，一缕垂发遮住了半张脸，其他头发半束半散，活脱脱一个杀马特贵族的造型。

　　素闻去年国师在白云观为大明祈福十年期满已经回朝，皇帝便下令让他为其炼长生不老丹药。

　　这位国师倒是日日勤勉，就连同早朝都在陪伴在皇帝左右为他冷观掐算朝臣的忠心程度。

　　我的顶头上司，亦是吏部尚书钟歆，朝野上下无人不称赞他的忠心。

　　却因为冒死进谏皇帝不能一心求仙问药而荒废朝政，落得个人头落地，一家五十几口全都发配贫瘠之地服役。

　　夜夜守在三清殿中为他炮丹制药，皇帝便索性对朝堂之事甩手不管，一股脑的全给了内阁大臣。

　　反而助长了几个王爷夺嫡的气焰，私底下明争暗斗，弄得局面犹如一团乱麻。

　　“启禀皇上，昨夜臣夜观星象，只见天权星光芒万丈，便已算到今日状元郎会归朝。方才才有此一问，果不其然……”

　　皇帝忽然睁开了眼，谨小慎微的开口向他问道。

　　“哦？国师，这天权星是何？”

　　他露出来的一只眼睛如火如荼的看着我一笑。

　　“天权星便是文曲星，皇上您的乘龙快婿，亦是本届的新科状元，乃是天上文曲星君下凡啊……”

　　我没有开口，心中只是腹诽，这才刚一回朝，国师便这样的迫不及待欲拉我入伙，看来这一次要对付的还不止是朱常洵一个了。

　　“那么天权星可会威慑到紫微星？”

　　说到这里皇帝一下子站了起来，仿佛视我为了眼中钉肉中刺一般，语气中透着点儿欲先杀之而后快。

　　“诶~皇上，天权星是文曲星，紫微星是帝王星，只能辅佐，又怎能僭越呢？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最近这太微垣倒是蠢蠢欲动啊……”

　　太微垣欲指太子，看来这个国师已经与朱常洵同流合污了。

　　皇帝的目光一下子锁死在了朱常洛的身上，那种眼神不应该是一个父亲看向儿子的神情。

　　“哼！”

　　他的手狠狠的拍在龙案上，而朱常洛虽然额上有些汗渍，却仍然是面不改色。

　　“启禀皇上，微臣此次归朝除了是为父皇排忧解难，还有一件天大的好事想要告诉父皇！”

　　他的眼睛没有看向我，口中只蹦出了一个字。

　　“讲！”

　　“寿宁公主……有喜了！”

　　闻言色变，方才脸色阴沉的他此刻突然风过天晴，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眼中流露喜出望外，竟然直接走了下来，用双手将我扶了起来。

　　“这……这可是……可是真的？”

　　“回父皇……千真万确！”

　　一时间满朝文武皆向皇帝跪了下来，普天之下无人不知皇帝对寿宁公主的疼爱视若珍宝，如此一来这件消息不出顷刻便会传遍天下。

　　朱常洵瞟了我一眼，眼中略微带过一丝轻蔑。

　　如今这件事公之于众，他日若有人想要谋害她和她肚里的孩子便不是易事。

　　“好！好！好！快快，速速命人下去筹备给公主的贺礼，一定要最精致、最华贵、最好的！”

　　“是！”

　　王公公迈着碎步退了出去，我身旁的他笑得合不拢嘴，随后拍着我的肩膀。

　　“今夜宫中朕要设下家宴，你切记！定要带着寿宁早些来！”

　　“是！父皇。”

　　“哈哈哈哈~退朝！”

　　出了午门。

　　一人手拍上了我的肩膀。

　　“妹夫不错啊……素来只听闻妹夫与皇妹夫妻做的名不副实，倒不知皇妹是何时怀有身孕的？”

　　“原来是福王殿下……说来也是惭愧，白马寺中只怪少英一时没有把持得住……如今倒害的公主辛苦……”

　　他看着我轻笑了一声。

　　“都是男人嘛，本王能够理解。不过……佛寺之中颠鸾倒凤，怕是会冲撞神明啊……都尉就不怕……”

　　“两情相悦，情到深处自难相控。若是佛祖慈悲，公主自会母子均安。若我佛不慈悲……那么公主又怎会有孕呢？”

　　他收回了手，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流转，最后只是淡然一笑。

　　“那好！那还请都尉万万要保护好皇妹，来日真能平安生下孩儿，本王这个亲舅舅，定会送上最好的贺礼！”

　　我向他福了一福。

　　“有少英在，绝对无人能伤公主分毫，这里便多谢福王殿下，来日福王殿下送厚礼之时，少英定会双手接下！”

　　月君阁内。

　　“少英你说，兆廷会有事吗？”

　　玉麟与我对坐在后门边的凉席上，这月君阁与后院相连，推开后门，整个后院景观一览无余。

　　我将已经沸腾的大红袍用长勺舀了起来，将他面前的鱼杯填满。

　　“不会！”

　　“何以笃定？”

　　“今日家宴，我便会先发制人！”

　　说罢，端起了面前的鱼杯，将大红袍呷了一口。

　　香气清远而浓长，入口醇滑而微涩，不出半刻便两颊生津，只觉得满口回甘。

　　“云浮山际掩禅院，月涌天心透客居。幽径不寒林影下，红袍味里夜可无？”

　　――――――――――――

　　“父皇！”

　　她还没进殿就喊了起来，毕竟这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脸上洋溢的高兴呼之欲出。

　　“媁儿……”

　　她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就像个孩子那样带着点儿娇气，而他也是，露出了难得的慈爱。

　　如果说他爱朱常洵，那是对郑皇贵妃的承诺，是对一个自己希望继承皇位的儿子那种坚定的爱。

　　而看到寿宁公主所流露出来的爱，是世间所有男人对自己从小疼爱娇宠的女儿那种呵护的爱。

　　就像他当初可以因为朱常洵而对我下手，终究是基于寿宁公主对我无爱。

　　而如今他同样可以因为她而对我好，亦是基于我如今是他最疼爱的女儿的夫君，和他最疼爱的女儿肚子里孩儿的父亲。

　　他的手有些颤颤巍巍，满是怜惜的捧着她的脸，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一样。

　　“媁儿……你怎么瘦了啊？”

　　“父皇……是您太想念女儿才会觉得女儿瘦了，你看！”

　　她对着他转了一个圈。

　　突然让我想起了那个七岁的女孩儿，当初也是如此，提着她的新衫在她的父亲面前转着圈。

　　无论一个父亲再坏，可当他看见自己的女儿，他可以将自己所有的好都全部付出。

　　“好了好了……可仔细些，父皇一听驸马说你有了身孕，父皇的心里……高兴啊！”

　　我向他行了一礼。

　　“儿臣参见父皇！”

　　“英儿不必拘礼！快！来来来……仔细扶着媁儿入座，可千万留神啊！”

　　“是！”

　　我揽着她坐到了位置上，不一会儿，其他王爷也纷纷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

　　他恢复了往常的威严。

　　“嗯……都坐下吧！”

　　“谢父皇！”

　　这些人都没有多少变化，端庄沉稳的太子朱常洛，不苟言笑的福王朱常洵，漠视一切的瑞王朱常浩，知书达礼的惠王朱常润。

　　唯一有些变化的是曾经的那个鬼马精灵，如今看上去倒是有条不紊的桂王朱常瀛。

　　“今日朕万分高兴，不仅是媁儿同驸马回朝，朕更是要做外公了，今夜设此家宴，尔等大可不必太过拘谨！”

　　“多谢父皇！”

　　身侧的她有些疑虑的看着四周，只听得幽幽问道。

　　“为何不见皇姐与杨都尉？”

　　“皇妹还不知道啊？驸马未跟你提过吗？”

　　朱常浩手中拿着酒杯，向我看来。

　　“杨春元大逆不道，已经被收押于刑部大牢了，本王还以为……驸马爷会告诉你的。”

　　我将案上的红枣团替她夹到了一块放到碗中，对她一笑。

　　“少英也不知道。”

　　旁边传来了一声轻笑。

　　“那妹夫可曾去见过……那李兆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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