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之中，身陷囹圄。

　　伴随着牢门打开的声音，我的眼珠子在眼皮的包裹之下转了转，随后有些不大相信地睁开了眼。

　　那熟悉的气味散发在每一寸空气之中，我等的都快睡着了，她终于来了。

　　一想起昨夜踏出府门时传来地她凄厉的惨叫和肆意的痛哭，卿儿他们出来看到的却是我以“谋逆”罪名被带走。

　　所有人都不知道，昨夜在那为人称赞的，驸马为公主用尽心思修建的那片梅园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要骗我？”

　　她的第一句话果然不出我所料，颤抖的声音有些令人感到心疼，我抬头看去，她穿的仍旧是这件衣服，发髻和那额上的梅花花钿依然是我昨夜为她梳的、画的。

　　“公主为何来这儿？”

　　答非所问令她有些恼怒，她的声音又再次回荡在这暗无天日的诏狱。

　　“我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昨夜没睡吧？”

　　她从牢门一下子走了进来，径直跑到了我的面前，随后低头看着此刻的我。

　　因是诏狱，我并没有换上囚服，也还是穿的昨夜那件儒衫，依旧是如此面容。

　　短短几个时辰，却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件事足矣颠倒乾坤，足矣令人产生错觉。

　　就像是……我跟她开的一个玩笑。

　　“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不是真的？啊？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她连问了三句……“是不是真的”？

　　她……还不相信吗？

　　“是……这都是真的！我就是那个你在襄阳城中，夜探闺房时所调戏的冯素珍。一切都是真的，我一直都在骗你！”

　　她无力地瘫坐在了我的面前，这时我才看见她这一双红肿的眼，一脸的疲倦，一脸的绝望。

　　看着她的手渐渐的捂着自己的头，那种心疼充斥着我浑身的每一根血管，这些血管伴随着心跳而呼吸，但这每一次呼吸都让我的心痛得厉害。

　　方才在她瘫坐时有些蠢蠢欲动的手被我放了下来，我想，我不能再这样折磨她了……

　　“公主……你相信了吗？”

　　“为什么？”

　　她的声音极其空洞，就好像是这暗无天日中的幽灵，令人浑身发寒，听着打颤。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我？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她这句话的意思……

　　“我……”

　　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想是头晕目眩让她有些失去重心，她的泪已经流不出来了，也许是昨夜流的太多，也许……是已经不想再流下去了。

　　“你爱我吗？”

　　这句话问的我更加不知所措，如今身份已明，她却还问，我爱她吗？

　　我与她之间，这么多年，纵然情再深，也从未将一个“爱”字说出口过。

　　的确，从来没有……

　　没等我回答，她却先开了口。

　　“荒唐……你是冯素珍……我却问……‘你爱我吗？’原来从始至终，荒唐的都是我一人……放弃了两个爱我的男人，却爱上了一个……女子……”

　　她身影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我的视线，那个身影，是烫在我心口的朱砂。

　　这一辈子，当真再也抹不去了……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睡着了，自她走后，眼睛就如同拧不紧的水龙头，一刻也未曾停过。

　　直到，他来了……

　　眼前的明黄色在这暗夜之中犹为亮眼，就连那衣摆下原本张牙舞爪的龙纹，此刻也是面目狰狞。

　　“进来！”

　　我并没有打算起身，只听见沉重的步子从他的身后一步一步地踏了进来，虽然已近而立之年，却还是俯首帖耳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父皇……”

　　狱卒已全部消失在这诏狱中，也对，毕竟这种令皇家蒙羞，让百姓嘲笑的事儿，还是不为人道才好。

　　招了个女驸马，天大的笑话！

　　“儿臣冯少英，拜见父皇！”

　　我口中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也没有看他，也没有起身向他行礼，更没有改口。

　　“你居然还有脸唤朕一声‘父皇’？”

　　其实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如今已不再是冯少英了，可他呢？他依旧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可以牺牲一切的傲世帝王。

　　我嘲笑，嘲笑着他的虚伪。

　　“也对！”

　　我将抱着两腿的手淡然的松开，随后有些僵硬地站了起来，看着他。

　　“民女冯素珍，拜见皇上！”

　　他因我这架势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朱常洛看的发懵，有些茫然。

　　“都尉……你……”

　　老皇帝的目光愣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原本的镇定自若。

　　“你简直好大的狗胆！”

　　“民女虽然胆大，可……姜还是老的辣，若没有这些年来皇上您的置若罔闻，民女又如何能够活到今日呢？”

　　而那站着的两人皆是一脸震惊，尤其是这块老姜！

　　――――――――――――

　　不知睡了多久，我终于醒了过来，这一场瓢泼大雨彻底冲醒了我的回忆。

　　这几年来的经历就如同一场梦，我曾认为永不会醒的梦，可最终……还是醒了过来，却不想睁眼。

　　脑海中的那个人，仿佛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姓冯的，你再不起来本宫便要扒你衣服游街示众了哦！”

　　“一！”

　　“……”

　　“二！”

　　“……”

　　我缓缓睁开了眼，那记忆里正深深凝视着我的她，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手中握的休书，证明了，这一切都不是一场梦。

　　褶皱的痕迹就像是我此刻的内心，交错、纠结，无数次的铺平和揉成团，都没有勇气令我看一眼。

　　可，不看，又如何能真的死心？

　　她的字迹，还是那蝇头小楷，曾铺满月君阁地砖的纸上，写着我名字的字迹。

　　如今写下的，却是这休书……

　　吾朱轩媁自万历三十七年与冯少英成婚，至今万历四十年，共结缡三年有余。

　　其间历经生离死别之痛，受尽颠沛流离之苦。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

　　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

　　然，惊闻君有两意，故来与君长绝。

　　今，三载情缘，一朝情断。

　　愿，日后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求，自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从今往后，再不相欠。

　　永生永世，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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