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泰是吴家的大儿子,日后吴家是要交给他的,前头谢氏的事还有些闲言闲语在,吴冯氏憋足了劲要把这次的亲事办得风风光光的!顾姑娘带来的嫁妆挺丰厚的,到了成亲那天她就让人赶着嫁妆在村里绕三圈!一定要村里人都看看敬泰新娶的媳妇有多好!
这个事还没办完,又有一桩事摆在她面前,凭心而论,第二桩更让她为难。
冯四这个小弟弟来了快半个月了,两人常常说些家乡事,吴冯氏说着就会掉泪。这个四弟弟年纪小,当年跟她的感情不深,除了说些家中老人的事,两人并无多少话可聊。她也看得出来,他怕是已经在吴家住烦了。自己兄弟,又是自出嫁后就没见过面的娘家人,上回见大哥还是敬泰出生后的事呢,没来得及说两句话大哥就走了,所以冯四在她面前再不好,她都当他是小孩子不跟他计较,反倒想方设法的让他在这里住得开心。
可是就在前几天,冯四带着几样礼物来,说是为了敬泰办喜事,给她和二姐带的些东西,都是些衣料钗环:“大外甥女的我就没法亲自给她了,就留在姐姐这里,回头等姐姐见了她,替我交给她吧。”
吴冯氏笑着收下,赶忙问他这些天过得如何?吃喝上若有什么不如意的只管说:“房子简陋了些,你住不惯也应该。”
冯四却脸色一整,站起来恭敬道:“姐姐说的哪里话?家里已经是极好的,吃的喝的都好,弟弟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吴冯氏赶紧去拉他:“快坐下,一家人用不着这么多礼。”离家多年,再跟家里人相处,她竟有些手忙脚乱的。
怕不只是四弟不习惯,她也有些不习惯了。
吴冯氏心里怅然,面上不显,又拿些闲话说着凑趣,过一会儿就准备让他出去玩了,免得让他在屋里陪她干坐着,两人又没多少话聊。
她道:“这几天家里忙着给敬泰办喜事,我都有些忘东忘西的。”这句话说出来,下面顺理成章的他就可以先出去了。
可过一会儿抬头见他不但没出去,脸色还有些严肃,他道:“姐姐,我跟你说个事。”
吴冯氏见他这个样就让冯妈去外头看着,不让人进来,等没人了她道:“你说。”心里想着他是想借钱还是想干什么?亲弟弟开口,她怎么着也要帮上一把的。
哪知冯四说的却不是借钱或是看上哪个丫头这等闲事,而是想把敬宗带到冯家去。
吴冯氏一听就傻眼了,这是为何?
说起来冯家也曾出官入仕,吴冯氏太爷爷那一辈曾官拜四品,掌一方水土。后来被卷入到什么事中,费尽千辛万苦才保下性命,结果就是冯太老爷静悄悄的从官位上退了下来,虽然没有问罪,但也只能带着全家几经流离,辗转到了西镇这个小地方安家。
冯太老爷带着全家搬到西镇后很快郁郁而终,吴冯氏的爷爷更是多方打点,力求让全家人能在这里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冯家全家都开始夹着尾巴做人,不要说官场了,那段时间他们连门都不怎么出,朋友、亲戚,哪怕是靠上来巴结的人全都不敢搭理,生怕太老爷死了以后再有人把那桩事翻出来,这会儿可不会再有人念什么旧情了。
不知是银子的作用,或者那些请托的旧友中真有人出了力,又或者是上头的人不再追究此事,吴冯氏出生以后,家里的日子还是挺平静的,慢慢的越来越好了。吴冯氏的爷爷提心吊胆几十年,等家里日子过得平稳了,没享几天儿孙福也撒手西去。到了吴冯氏快要嫁人的时候,她娘却不肯把她嫁给这里认识冯家的人。
冯太老爷当年算得上了‘荣归’,并未获罪,所以明面上人家对冯家还是过得去的,可是面子有了,里子没有,私底下那些人对冯家是个什么样,吴冯氏她娘心知肚明,怎么肯把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去吃苦?
另一头,她也怕那件事什么时候再翻出来,官场上的事不好说。女儿只要嫁出去就不算娘家的人了,好歹也有条活路。
所以,她让吴冯氏带着大笔的嫁妆,远嫁到了乡下,嫁给了一个地主的儿子。她算准了吴家不敢对吴冯氏不好,不看嫁妆的面子,也要看冯家的面子。而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吴家不在官场,跟哪边都没牵扯,吴冯氏可保一生平安。
现在又是几十年过去,冯家终于想要东山再起了。这些年他们千方百计的钻营,算是打开了一条路,若是一切顺利,冯家再次进入官场的机会就来了。
冯家年轻一辈的男孩都进了学,拜名师,出百宝,想尽一切办法让尽量多的冯家人能够挤上这条独木桥。
冯四来之前,他大哥就交待他好好看吴冯氏的几个儿子里有没有能上得了台面的,毕竟当初送到吴家的先生可是他挑来给自己儿子预备的,但凡吴家孩子不是笨得出奇,应该能挑出一个两个的。
他来了这几天看过来,吴敬泰首先是不行,就连敬贤也有些大,过个一两年就该成亲生子了,带回去也没什么大出息,只有敬宗,年纪还小,学问还成,最要紧是这孩子看起来不傻,虽是小儿子却也并不骄纵,有没有前途还看不出来,但既然大哥让他带回去一个,他挑的便是这吴敬宗了。
他跟吴冯氏一说,让她去跟吴老爷提,他可是不愿意跟那种人说话,又说不通,他也难受。
他撂下这个雷走了,吴冯氏却什么都干不成了。这可是个大事!敬宗要是去了,若是有那个运气,日后吴家那可是一步登天!
她却没有马上把这个事告诉吴老爷,为什么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是害怕吴老爷立刻就答应把敬宗送走?她已经乱成一盆糨子了,不能急!不能慌!要冷静点好好想想!
她心里开了锅似的乱,却没人发现。家里人都忙着吴敬泰的亲事,吴老爷每天晚上回来就累得躺那睡着了,根本也没发现她有心事。
几天下来,吴冯氏都快愁断肠子了,也快憋不住了,她打算今天晚上等吴老爷回来,不管他多累她都把这事告诉他,看他怎么办。
不到晚上,却是二姐先来了,她来跟吴冯氏说顾姑娘的事,什么都备好了,洞房的事也跟她说过了,顾姑娘不愧是经过大风浪的,听她说起洞房中事也只是耳朵尖上冒一点红,神情竟是一丝未乱。
二姐都怀疑自己没说清楚:喝交杯酒,熄灯,上床,脱衣裳,听男人的——敬泰有经验,不至于两人到时找不准地方,会有一点疼,不过不用害怕,女人都有这一遭,水乳|交融才能生孩子。
没了。说不定是她真没说清楚?可要紧的事她应该没落下。
二姐一边想着一边坐下准备跟吴冯氏说,一抬头就见她像是有心事的样,顺口问了句:“娘,你有心事?”
吴冯氏就等人来问这句话,她自己想了三天什么都没想明白,脑子里还是乱成一团,她就想找个人说说。
她让冯妈出去,让人关上门,然后把冯四说的竹筒倒豆子,都给二姐说了。
二姐听完就傻了,要让敬宗去做官?不对,是准备去做官?
她对官的理解就是一个‘大’字。吴老爷厉害吧,这县里的那个七品的县官就能把吴老爷给捏死。要说以前她还能偶尔在电视上看到市长什么的官。现在这里的官就更神秘,也有更大的权力了。不说县官,哪怕只是在官衙里做个衙差,那走在街上也是威风凛凛的。放在以前,路边看见警车,饭店里看到警察,那也是标准的特权阶级。现在的衙差可比以前的警察有权的多。
她头一个想的就是吴家有那个能耐供出一个官来吗?官这个东西,是讲资历的,通常家里有人做官,那子孙后辈做官就很正常了,要是家里没人做官,那这官就不好做了,甚至根本找不到门路的更多。现在可不讲究什么公开选拔,凭的还是个关系,某某大人或某某‘引荐’,这官途方可一帆风顺。
吴冯氏就跟二姐说起冯家以前的历史来,说冯家曾经多么风光、厉害。二姐听着却觉得不靠谱,无他,这都是老黄历了。都说人走茶凉,冯家太老爷这茶不用说凉了,只怕连茶杯都化成灰了吧?
再说,敬宗到底不是姓‘冯’的,真要有了机会,冯家是先尽着自己的子孙还是给敬宗这是很明白的事。
怕就怕敬宗是个探路的,回头吃肉却没他的份。
二姐却不敢跟吴冯氏实话,因为她看出来了吴冯氏对冯家根本没有一丁点的怀疑,这很正常,要是有人跟她说吴家准备害她,她也不会信的。她这个半路的都是这样,何况吴冯氏?她从出门就没再回过娘家,这次带来这个消息的又是她的亲弟弟。
再有一条,吴冯氏怕是也动心了。她是见过冯家曾经有多少风光的,哪怕那时已经算是落魄了,可是比起吴家来说,还是冯家更好。
能给敬宗一个更好的前程,哪怕只是一个机会都值得她去争取。
二姐想劝她冷静点思考,最好能打消这个念头,却不知如何开口。屋里一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吴冯氏叹道:“我就是有点不放心,敬宗还那么小,真让他去了,会不会有事呢?”
二姐心里一咯噔,猛的说道:“娘,敬贤怎么办?”
吴冯氏听了没明白,问:“敬贤?他不去啊,你四舅是想带敬宗去。”
二姐已经知道怎么说了,凑近了点一脸担忧的说:“娘,你想,敬泰日后有吴家,敬宗日后当官,那敬贤呢?哥哥、弟弟都有好前程,就他什么都没有?”
吴冯氏一时怔了,吱唔半天才道:“这、这跟敬贤有……什么关系……?”话说到后来声音渐小,她明白二姐的意思了,可她还想反驳,道:“都是一家兄弟,敬宗有出息也是给吴家添光的事,这是好事啊!”
二姐见她急了,忙道:“娘,以前吴家会交给敬泰,敬贤和敬宗都是一样的。现在却突然给了敬宗一个好前程,都是吴家的儿子,敬贤还是哥哥,到头来却比不上自己弟弟,他心里能好受吗?”
吴冯氏想了想道:“那你是说,让敬贤也去?”不等二姐说话她就摇头道,“这不行,敬贤大了,我想着明年就让他成亲呢。”
二姐还想说,她却摇摇头道:“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见她不愿再说,二姐只能出去了,可心里却沉甸甸的。一家三个兄弟,敬泰是大哥,吴家归他是理所当然的。敬贤和敬宗都是弟弟,自然没什么话说。吴老爷和吴冯氏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么教他们的,三兄弟这才平平安安的长大了。可是若是突然将敬宗带走,不管他日后有没有好前程,敬贤心里必定要有点想法的。
都是弟弟,为什么只带走敬宗?
敬宗本来就是小儿子,平常多受些宠爱也不奇怪,只要不出格,敬贤不会放在心上。可男子都看重前程,何况是做官这样的好事?不管能不能真的做成官,至少敬宗去了,而敬贤没去。
比不上哥哥,也比不上弟弟?敬贤怎么会咽得下这口气?敬泰是大哥,祖宗家法在那里放着。敬宗却只会让他觉得爹娘偏心。
要真是敬宗被带走,吴家三兄弟只怕立刻就要散了架了。就是面上看不出来,心也要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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